◎任正铭 长河落日,柳绿花红。在我的人生岁月里,总爱怀念那么一段特殊的日子,因为那段时光温暖着我此后的一生。 上个世纪80年代,在原合川师范校临毕业时,我们一群师生聚集在学校食堂,听老校长公布每个人的实习地点。大家都明白,所谓实习其实就分配工作了,它将决定我们这一生的命运。1980年的农村中学教师队伍青黄不接,亟待一批经过正规训练的中师师范生去充实。校长每念到一个名字,全场都会响起一阵惊叹。在那长长的名单中,本就是城市中学教师来读师范校的我,却被分配到了当时当地最偏远的山区合川渭溪中学,脑海里一片空白,尽管没有眼泪。 从合川县城到渭溪乡要乘逆行七个多小时的“懒载”,所谓“懒载”就是当地一种速度特慢的小机动船,以烧柴油为动力,沿途一直发出哔哔啵啵的噪声,伴随的是一路浓浓黑烟。 单调的乡村教师生活伴随我度过了四个春夏秋冬。在这四年里,我从一个当初不安心于农村教育、对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师范毕业生,到能以全身心去热爱学生,那个内心蝶变的过程是难以忘怀的。 有那么一件事曾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所在的渭溪中学规定,每月一次的“归宿假”,学生必须在星期天晚上七点前返校。一次点名时,有个学生迟到了十分钟,我当着全班同学狠狠训了他,还不准他进教室,让他呆站在教室门口。待我发完火,下了晚课走出教室时,他追上来哭着说,他是特地来学校请假的。 那天,他十九岁的姐姐去加工房打玉米粉,长辫子绞进了机器皮带中,头皮被撕掉一大半,连夜送到北碚区第九人民医院抢救,还是离开了人世。他特地来学校请假,还要赶回黄土乡去照料后事。看着他手上提着一根粗大的竹筒火把,我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个名叫王德伦的农村孩子,是走了十多公里山路来学校请这个假的。 就是农家子弟的这种淳朴,让我开始喜爱他们。此后,为着那一双双燃烧着求知欲的目光,我抢着给学生上课,时常晚上披一件棉袄主动枯坐在办公室,在煤油灯下改作业、阅试卷,有时一干就是到天亮,连鼻孔都被煤油灯油烟熏得黑黑的,但每每此时我总会心一笑。 后来,偏远山区的严寒气候,使得我的支气管扩张病连年复发。常常是讲一段课文就要跑出教室咳几口血,坐在前几排的女学生看见了,就在课堂上嘤嘤地哭泣起来。历经艰辛,我终于再次以满意的成绩,把又一群孩子带到高二年级时,经医院多次诊断,我的身体已不适宜再教书了,也就是那一年,我刚好考上了重庆教育学院。 记得那个暑假,我办完离职手续,临行前的晚上我半夜醒来,想最后看看我奉献了四年青春的校园。我推开窗户,忽然发现,原本已经放假回家的学生们不知何时返回了学校,铺着席子和衣睡在我的窗下,打开门,巷道也睡满一地学生。同学们说,这样来守着我,怕我悄悄地走掉。顿时,我眼眶湿润,立即返回寝室关上门,倚在门后任泪水滔滔而下。 天放亮了,我跨出校门,只全班52个学生在班长刘金琼的带领下,整整齐齐地等候着我。他们默默地排着单行队伍,从渭溪中学出发,经过渭溪场,一直把我送到了涪江边。我上了船,岸上的学生哭成一片,恸哭声响彻在清晨的涪江边,驾驶轮船的船长也给感动了。当他知道是学生在送别老师后,特意把本已开到江心的船再掉头绕行了一圈,并长久地鸣响了汽笛。那一刻,挤在人群中捧着散发着清香野花的我,也和岸上大哭的学生一样泪如泉涌。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