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川 我小时候是一个十分顽皮的孩子。上山爬树,下河游泳,林间捕鸟,湖里捉鱼,我无所不能。薅人家菜园,堵邻里烟囱,捡别人草树窝的鸡蛋,钓公社塘里的鱼,我也“无恶不作"。所以,小学成绩一直稳定在班上倒数几名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儿。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沦落街头,没有苟且度日,这得感谢我的父亲。 父亲坚信一个教育法则——不打不成人,黄金棍上出好人。 上初中以前,我几乎是在棍棒下长大的。至今尚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在一个金秋的傍晚,全家人为收稻谷忙得不可开交,我在学校也玩得乐不思蜀。父亲见我天黑还未回家,便提着扁担四下找寻。暮色中,依稀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面而来,我撒腿便跑。一个在前面拼命奔跑,一个在后面歇斯底里狂追,邻里见状大声喝止:“老朱,你这是要干嘛,你要是把他打伤打残了咋办?”要不是我身手矫健,否则难逃一劫。像这样的情形不是一次两次,当然,未能逃脱的时候也不是一回两回。 但有一件事,父亲不仅未责罚我,还影响了我的一生。 小学毕业考试,成绩一蹋糊涂,心想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当我颤颤巍巍地将成绩单递到父亲面前,怯怯地说:爸,我错了!只见父亲气得全身发抖,高高地将手臂抡到半空,吓得我像一个万分惊恐的小猫,瑟瑟地缩在一旁,随时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来临。但是,那只粗糙龟裂的大手并未落下来,而是一把将我搂进他的怀里,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无奈而哽咽的说道:孩子啊,别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看你……房间的空气在瞬间凝固了,我感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掉在了额头上。只见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掩上房门走了出去。从那以后,不知怎的,我似乎突然开了窍,成绩蹭蹭直上,各种各样的奖状贴满了整个屋子。 我们的家里有两辆车,它们陪着父亲走过了朴实无华的一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提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父亲也立即响应号召,弄了一辆平板车,到县城拉百货到乡下卖。一个人空手来回走四十多里路,就得整整一天。如果再拉上几百公斤的货物,行走在泥泞崎岖的道路上,困难可想而知。记得有一段路叫南泥关,又陡又长。去的时候还好,因为是空车,一路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滑到坡底。可回来就麻烦大了,要想顺利地把几百公斤的货物拉上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拉着板车走“之”字形上坡。只见父亲咬着牙,躬着腰,双臂青筋暴突,上身已几乎挨着地面,左右来回地在公路上匍匐前进着,硬是将满车的货物拉了上去。就这样,倔强而勤劳的父亲拉着那辆板车,风里来,雨里去,驮着满车的货物,驮着全家的希望,供我念完了小学、中学、大学。而今,生活条件改善了,可父亲并未清闲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忙碌。他不顾家人反对,偷偷将平板车换成了三轮车。天还未亮,他就将自己种的丝瓜、黄瓜、苞谷装上车,从乡下拉到城里的各个小区门口去卖。别人卖两元,他就卖一元。别人卖一元,他就卖五角,甚至还连卖带送,所以每次很快就能卖完。回到家,总是兴高采烈地将一叠零钱摊在手里,向家人炫耀着说,今天生意真不错,这么快就挣了几十块钱!望着父亲挂满笑容的脸庞和日渐衰老的身影,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赶紧转过身,悄悄拭掉眼角的泪珠,以躲避自己内心的愧疚和不安。 国家改革开放不久,家里慢慢的通了电,还安上了自来水。父亲对用水用电是十分讲究的。自来水是不允许哗哗地开着往下流的,只能一颗一颗滴到缸里面,他说,这样滴上一天的话可以接上半缸水。电灯泡只能用三十瓦以下的,瓦数太大不仅浪费还灼眼,人走后必须要关灯,这些都是他定的铁规戒律,我们谁都不敢触犯。直到现在,我离开办公室之前,都要回头看看电脑电灯是否关闭,水龙头是否还在滴水,这已成为了条件反射。 台灯下,我又一次想到了我的父亲。尽管我成长的环境是艰困的,有父亲的力量作指引,在任何困难面前我都能更加坚韧,更加从容地面对。 四十载光阴流转,为学为人,为夫为父,能微光微热,能家庭和睦,这都得感谢我的恩师,我的父亲! (作者单位:重庆市南川监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