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如诗,如画,如歌……我们总把最美的比喻赋予乡村。 站在蛮王寨上,俯瞰向往已久的重庆市石柱县中益乡华溪村,蛮王寨和人头山两座大山对望中思考,金溪沟在山的思考中铺排。一沟海海漫漫的花,一沟清清亮亮的水,一沟袅袅悠悠的炊烟。松涛扑面而来,清风扑面而来,花香扑面而来,鸡鸣犬吠扑面而来,所有关于乡村的比喻都显得那么缥缈,华溪村在我们眼前,就是一张徐徐打开的报纸,山清,水秀,丰衣,足食,一行行,一幅幅,记录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 这是一张乡村的日报! 感谢华溪村,给了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比喻。 沿着乡村日报的比喻,我们唯一想到的主题词—— 改版! 乡村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的彻底改版? 走进华溪村,走进龙河、金溪河,河水清清,流向远方。古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乡村说,乡村没有两张相同的日报。在华溪人语言的河流上,我们去翻阅往日的华溪日报…… 山青水秀的华溪给了华溪人杰地灵的暗示,却没有给华溪丰衣足食的期望。在乡村把眼光和希望寄托于土地恩赐的岁月,全村3000多亩田地摊到每一个人身上不足一亩,地和衣服上的补丁一样,田只是河边几汪扁担田。红苕、洋芋、玉米是村庄永远的庄稼主题,只是从这个主题中读不到丰收。大米饭是稀的,玉米糊是稀的,呼喊村名华溪,其实是喊“华稀”,乡村的日子就像锅中碗中一样,清汤寡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华溪的乡村日报没有大文章,只有豆腐块。 继续乡村日报的比喻,我们询问华溪的报头。在乡亲们心中,村办公室就是乡村日报的报头。尴尬的是,天空之下的华溪日报,华溪却没有自己的报头。哪个当村支书,华溪村的村牌就扛到他家,村支书的家就是村庄的报头、村庄的封面。 大山的守望,挡住了风,也挡住了村民的远方。在乡亲们还没有完全认识这片土地和一个农民与时俱进应有的格局的时候,怨天尤人是最自然的表达。 群峰连绵的蛮王寨中有一座山,叫缺门山,正对着村庄。早些年缺门山叫守财山,满满的,并无缺口。有一座庙,叫蛮王庙,身高无比、力量巨大的蛮王住在庙里。每天蛮王睡觉前总会骑在守财山顶,左脚放进龙河、右脚放进金溪河洗脚,久而久之,饱满的山顶让蛮王坐出一个高数十丈、宽百余丈的缺门—— 守财山变成缺门山。 本是一个传说,守望着没有尽头的苦日子,乡亲们就把贫穷的怨气投向那道缺门,埋怨蛮王把守财山坐成了缺门山。山有缺,心就有缺,抬头望见空荡荡的缺门山,乡亲们心中也空荡荡的。 华溪村村牌扛到王祥生家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村里第几任支书。这位看上去憨厚朴实的土家汉子有一个乡村尴尬的手艺:杀猪。让一个杀猪匠当村支书,多少有些让外村人谈笑。在乡村难见荤腥的年代,杀猪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乡村手艺。 村里乡村振兴动员会在缺门山口召开。这是王祥生刻意地安排。 缺门山不是缺门,是开门,打开的是心门、财门、致富之门…… 乡亲们走下缺门山,那晚山村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乡村改版,从心开始。 土地是乡亲们的命根子,庄稼是乡亲们最信赖的土地上的收成,当这片土地望不到大家所期望的收成,就得策划给乡村土地一个全新的改版。 华溪山高林密,野花漫山,乡亲们有多年养蜂的传统,好花酿好蜜,尽管只是乡亲们庄稼之外的小打小闹,华溪蜂蜜也声名远播。打造中益乡中华蜜蜂第一小镇,打造华溪村金溪沟中华蜜蜂谷,成为华溪村最大的改版文章。 村里运回脆桃、脆李、木瓜等经果树苗,请来技术员,乡亲们守着自家田地,迟迟不让动锄。水果是香的,蜂蜜是甜的,我们拿什么饱肚子?吃水果,喝蜂蜜,我们不是更“华稀”了吗? 村里成立华溪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和中益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白纸黑字张扬集体经济组织的入股形式、操作办法、经营状况、利益分配,张扬村里的承诺和决心,引导乡亲们走进乡村前所未有的新的庄稼地。 树苗终于以一种全新的庄稼长势种下。经果林下和林之外因地制宜种植黄连、黄精、吴茱萸等中药材和西瓜、辣椒、花椒等经济作物。村里的水田、水塘种植荷花,山林中、果林中,处处鲜花盛开,处处蜂桶高挂,花漫金溪谷,蜜漫金溪谷。三月桃花、李花、梨花、油菜花,花开似海。四月药花、槐花、野花星罗棋布。五月映山红红遍山林。六月荷花荷香满谷。八月桂花芳香醉人。冬日雪花飞舞,红火棘红遍山梁。金溪谷花事,金溪谷蜜香,金溪谷成为茫茫武陵山区最美最甜的花谷。 山清,水秀,风凉,花香,蜜甜。“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龙河边,在金溪谷,在缺门山,大诗人苏轼说出了很多人流连华溪的心情。 “先吃黄连苦,后享蜂蜜甜”。在华溪,处处能见到这样的标语。这不是华溪人的哲理,这是古老的土地全新的庄稼给华溪人耕耘的道理。村里遍种黄连,那是很苦的中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从古诗中走来,关于土地,关于庄稼,关于耕耘,关于收成,华溪人和土地上丰收的黄连一样,也走过了黄连一般痛苦的嬗变。 苦尽甘来,不仅仅指黄连,不仅仅指蜂蜜…… 乡村改版,从地开始。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山高,云雾间群峰连绵。坡陡,山路时隐时现。小河沟上方,半山腰三间老瓦房,是谭登周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谭登周下地干活失足坠落,颅脑损伤,骨折,肺挫伤……七八米高的山岩让本来已经脱贫的谭登周一家再度坠入贫困的沟谷。 在大家都为谭家陷入穷困的泥潭担忧的时候,有一双手雪中送炭——村里给谭登周申请大病医疗救助,16万元的巨额医疗费,谭登周家里只出了1万元。住院四个月,走出医院,无法干重体力活,村里安排谭登周生态护林岗位,拿上护林工资,还给老两口办理低保,动员他家儿子回家开办农家乐,把他家土木房重新修缮加固,连厕所都和城里人家一样…… 2021年春节,谭登周在自家门上贴上春联:“九死一生靠政策,三病两苦有医保”,横批“共产党好”。 字是村干部写的,对联内容是谭登周自己想的。 “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吆喝……” 歌声响起来,在山岗,在河谷,在心中。 “只要我们罗嘞,多勤快罗郎罗,不愁吃来郎郎采光采不愁穿吆喝……” 《太阳出来喜洋洋》,这首从石柱最先飞扬的巴渝民歌,喜洋洋的梦想唱响千百年,不愁吃不愁穿的梦想唱响千百年,今天,太阳出来喜洋洋、不愁吃来不愁穿的梦想终于实现! 那个地方叫石柱!那个地方叫华溪! 乡村改版,从疼开始。 看山,听风,戏水,纳凉,品果,饮蜜,赏雪……华溪成为山外人向往的打卡之地。华溪外出打工的候鸟们陆续飞回故土,种花,种药,养蜂,开办农家乐,黄水人家,森林人家,华溪人家,缺门山庄……一处处农家乐建起来,游客络绎不绝,就像华溪灿烂的花事。 村支书王祥生不再操持杀猪卖肉的本行,拆掉老屋,建设自家的农家乐,他给自家农家乐取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2019,记住华溪改版崭新的时代! 站在刚落成的华溪便民服务中心风雨广场,回眸华溪便民服务中心独具匠心的办公楼,感受到的是蜂巢的甜蜜,巴渝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的欢快,土家人四水回堂的悠远,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的喜悦,显然这就是华溪乡村日报的报头,华溪乡村的封面—— 华溪号外!乡村号外! 就在明天! ◎ 文猛(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