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相伟

　　大步流星回到派出所，看到记者，懵了。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没，没什么可说的。”面对镜头，他的脸有些红晕，手不停地扯着衣角。后来他说：“我这张老脸，饱经风霜，还经过各种眼神的淬炼，已经像老树皮一样茧上叠茧。那时居然脸红，还很烫。”

　　他是一名老社区民警，转业后在派出所干了20年，还有三年就退休了。

　　同事告诉我一个秘密：“几年前，有许多机会调到机关，但他放弃了。”他说：“扎了二十年的根，情愫，拔不掉了。”

　　熟悉的人骂他：“你傻啊，你有家啊，妻子得了癌症已经五年了，要陪伴。”他双眼一瞪：“都添乱，单位不垮吗？”五年里，凌晨5点，准时起床，为妻子做好一整天的饭，熬好药。深夜12点，记录妻子的病情。

　　妻子动情地说，他是一个好丈夫。

　　同事说，他是一个好同志。

　　上班，从未迟到；值班，没缺席过；加班，家常便饭。

　　他的眼里，噙满了岁月和故事。

　　几年前，他的责任片回来一位“骨灰级”人物李大爷，因为一些原因，长年奔波于政府、法院、检察院、公安局……李大爷已经78岁，单身汉，有两大爱好——嗜酒、打110。

　　有一周，李大爷竟然打了48次110，而且拨打很有规律很准时，凌晨2时至6时。报警内容很惊心，吐血、摔伤、心脏剧痛……

　　一周下来，派出所的民警几乎疯了。

　　案情研讨会，清一色熊猫眼，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除了叹气，就是揉眼圈。此时，他站出来，说：“我来！”理由很充分：一、责任区，分内事；二、年龄最接近，有共同语言。

　　第一次，他扛去的一袋米被扔出门外，白花花的米料撒了一地。他平静地转身走了。身后，李大爷暴跳如雷：“不受嗟来之食。”第二次，拎去的一桶油被扭开盖，亮滑滑地倒了一地。第三次，带去的几个月饼在地上滚了几圈。第四次，生日蛋糕在屋檐放了几天，坏掉了……

　　几周后，杯中酒，酒香飘得很远很远。桌上，李大爷吐尽肺腑之言，说着说着，哭得稀里糊涂，像个孩子：“我这一生，这个世界，你是唯一的听众。”

　　这段时间凌晨，他听完了李大爷的一生。

　　他啜了一口酒，点了点头。“老哥，只要你愿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接。”

　　几年后，李大爷去世时，手里抱着一个酒杯，这是他送给李大爷的生日礼物。

　　镜头面前的他，语无伦次，“这，我，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挂齿。”

　　他口中的小事，是挽回一条生命，挽回一个家。

　　刘天奉刑满释放回家了。

　　几年前，因为被骂一句脏话，身材瘦小的刘天奉硬是将一把水果刀捅进骂人者的肚子，血喷了好大一地。

　　判刑时，刘天奉大声喊叫：“要我命可以，别骂我娘。”

　　刘天奉命苦，三岁丧父，娘经受不住生活的折腾，疯了。

　　刘天奉刑满释放回家后，他常常上门聊天。但刘天奉充满敌意的眼神，冰得吓人，刘天奉的娘却时常哆嗦着：“好人，好人。”

　　他留下一封信，刘天奉咬破嘴唇看完。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刘天奉“变”成了一名修理工。又一句骂娘的话，骂人者缝了八针。刘天奉被拘留时，恨得直咬牙：“要我命可以，别骂我娘。”

　　刘天奉成了社区环卫工人，工资不高，足以养家糊口。全镇人都知道，他，磨破嘴皮，写了担保书。

　　大年夜，屋外的烟花丝毫没有冲散刘天奉的低落。微信视频聊天响了许久，好在还是接听了。视频里，他一一介绍菜肴，菜挺简单，独自一人。

　　刘天奉这才知道，他的妻子患癌症5年，卧床不起，儿子在外地打工……刘天奉才知道，服刑期间，娘自杀未遂，出警的他塞了一张纸条给她：“你还有刘天奉。”娘才会坚强地活下来。

　　挂断视频，刘天奉掏出遗书，撕得粉碎，抱着床上的娘。母子二人，泪水下雨一般。

　　故事外，我们已经泪崩了。

　　他认真告诉我“社区民警”就是他的代号……

　　他的妻子告诉我，退休后，他愿意继续在派出所，当一名调解员，不用报酬。因为，二十年的派出所工作，已融入了他的血液，他的生命……

　　听完这些，我眼眶红胀得厉害。

　　（作者单位：长寿区公安局长龙河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