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户外漫步时,被一阵清幽的甜香深深吸引,我顺着花香一路找寻,香气源自远处几棵苍茂粗壮的槐树。槐枝上一串串沉甸甸的槐花正在迎风摇坠,香气伴着微风暖阳,惊扰了河里的悠悠碧水,抚慰了四围的蜂蝶飞禽,又似烈酒一般,“灌醉”了每一个从它旁边路过的行人。 我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槐树了呢?很久很久,久得宛若它于天涯独自生长、我在海角翘首遥望,以致无法计算彼此的距离究竟多远。 在我小的时候,故乡的房前屋后到处生长着各种树木,“槐杨椿柳榆、梧泡桃桑梨”也不足以概括它的种类。树木除了能够美化环境、净化空气,也给乘凉提供了便利,任何一棵大树下面,都是纳凉避暑宝地。故乡的树木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几乎每一树一木都给我的童年时光增添了乐趣,其中尤以槐树为最。 提起槐树,槐花永远都是无法规避的话题。每年槐花盛开,乡亲们总欢欣雀跃,因为家家户户都会借此良机烹饪槐花盛宴。母亲也会将一把锋利坚韧的镰刀绑在一根竹竿的顶头,然后挎着竹篮带着我,加入到“掰”槐花的阵列中。由于村里槐树众多且长势喜人,所以在花开半夏时节,整个村庄淹没在馥郁的馨香里,也从没有人会觉得采摘槐花会破坏槐树的生长。 母亲带我来到一棵树冠遮天蔽日的槐树下,然后她举着竹竿去“掰”槐花,镰刀刀口贴住槐枝后,用力将竹竿猛然下拉,一根苍翠的槐枝就会倏然落下。我俯身将剜落的枝条拾到竹篮里,然后跑至一旁,看蜂蝶在槐花深处翩翩起舞。“掰”槐花不仅是一项技术活,也面临着潜藏的风险——倘若不幸捅到一个掩在槐叶深处的马蜂窝,引发马蜂“群起而攻”,我们就会被吓得四散逃窜,但是为了一饱口福,只得铤而走险,并祈求苍天保佑。有顽皮的孩子嫌使用镰刀“掰”花过于麻烦,便脱下布鞋径直爬上槐树徒手“掰”花,他们瞅准目标之后,手起刀落之间,槐枝戛然而落,并赢来同伴阵阵赞叹。 “掰”满了一竹篮槐枝又没捅到马蜂窝,我便可以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和母亲一起到门前的石磨旁撸槐花。这是一件相对轻松且低风险的活儿,母亲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串槐花并顺势撸下,槐花的花瓣就会干干净净地落在竹篮里面。母亲一边撸槐花一边同左邻右舍聊家常,我则随手揪掉一片碧青的槐叶,沿着中间的纹路对折起来,然后放在唇间吹奏没有任何音律的童谣。母亲撸完槐花,会把槐枝扔进羊圈里,让那几头早已望眼欲穿的山羊也美美地饱餐一顿。 槐花用于美食,做法多种多样。母亲喜欢将其洗净焯水控干后,配上鸡蛋炒着吃,或者心情更好的时候,会包槐花猪肉馅的饺子吃。在我的万般恳求下,母亲偶尔也会摊槐花饼、酿槐花蜜,猪肉与槐花的相融以及槐花蜂蜜的清甜,总会令人垂涎欲滴。 一棵树,千朵花,万家味。同一种食材放进不同的锅里经过迥异的加工,烹饪出的都是一碗乡愁。然而,这碗乡愁随着时光的流逝,似乎只能封存在记忆深处。 大抵是从我读中学开始,故乡的槐树就开始在乡村的土地上渐渐消失,其它树木也“抱团”一般逐渐退出“江湖”。如今,在故乡“槐杨椿柳榆、梧泡桃桑梨”的“大家族”里,只有杨树一枝独秀,其它9种树木皆已不见踪迹,没有任何村民人为地将它们“斩尽杀绝”,更不知它们因何皆已离开了这片故土,并且毫无留恋地消失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那些种类丰富的树木,就像昔日种类繁多的庄稼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带走一片云彩。 如今身居都市,每当夏季到来,我就会怀念槐花飘香的村庄,怀念掩藏于槐叶深处的马蜂窝,怀念母亲酿的槐花蜜,怀念自槐树枝头垂落于空的毛毛虫,怀念羊圈里那几头抢食槐叶的山羊,怀念很多无法再现的温馨过往。 ◎ 艾科(作者单位:安徽省人民政府办公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