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是我上初中后给她取的名字。那时，我已许久没见过她。

　　儿时的老街是最热闹的，一条街有杂货店、游戏厅、台球室、炒菜馆、理发店，最大的店当属爹爹开的百货店，两面临街，车水马龙。没上学的时候，我喜欢在店里玩，一会儿躲在衣服里面，一会儿躲到橱窗后面，害得店里的营业员们一阵好找，总是在我爹爹来之前，涨红脸，扯着喉咙喊着：“淘气包，快出来，别让我们被骂。”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当我躲到一件最喜欢的衣服后面时，不一会儿，感觉四周出奇地安静，让我怀疑这件衣服是不是有魔力，把我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正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外面人声鼎沸，让我感觉外面好像出大事了，使我迫不及待地掀起衣服，四处张望。

　　此时，我看见店里的营业员都站在门边，伸长脖子、鼓着眼睛向老街下段望去。人潮如织，门外嘈杂的人群不知为何突然又变得安静。我也走到门边，发现老街上的人群好像遇见涨潮的江水一般，向老街两边快速闪开。

　　透过散开的人群，一个绿色的身影从老街下段缓缓而来，人群中女人开始有些低声议论，而男人们似乎都努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不敢有半丝懈怠。

　　绿影快走近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没有任何人说话，女人们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男人们喘着粗气。

　　我打量起绿影，这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她像一位走红毯的明星，淡定从容地款款走来。那身翠绿的毛呢外套，衬得她比老街任何一个女人皮肤都白，长长的睫毛配上黑黑的眸子，一双如深潭般迷人又恬静的眼睛，仿若扫视着老街上每一个人，又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在她的眼里。她乌黑的秀发编成又粗又长的麻花辫，走起路来在身后轻轻地晃动，像美人鱼的尾巴。

　　她不属于老街，我没有见过她。她那身衣服也不是在爹爹的店里买的，却比店里最好看的衣服还要漂亮十倍。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后来知道中国古代“四大美人”后，我觉得她要是生活在古代，绝对能成为“五大美人”。

　　很自然地，我向其他人打听这个女子的来历。店里的营业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没有一个说得清楚她的情况。

　　我只好去问妈妈。这个女子的姓名没人知道。她的妈妈是一位漂亮的上海女人，与木材综合厂里的一位工人结婚，生了她。她的妈妈平时不出门，偶尔回上海。她那绿色毛呢外套是上海货。

　　那次见面后，隔一两周她才在老街出现一次。每一次出现，人群都像潮起潮退，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吹口哨声或者戏谑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让人们觉得不能亵渎。

　　有一次，当她走过时，有个营业员小声地说：“她妈妈是大学生。”

　　有两件事我很纳闷，一件事是她出现在老街时总是穿着绿色毛呢外套，也许她穿其他衣服上街时，我正在上学。另一件事是她从来没在老街招呼过任何一个人，难道她没有一个朋友？我想。

　　日子就这样过着，没见着她时，我也不想念。直到一天，营业员叹息地说，那个女子随她的妈妈搬回上海了，走之前，她的妈妈和爸爸离了婚。

　　这时，我突然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像一位老朋友不辞而别一样，难受。

　　我在想，她走时快乐吗？我记起她出现在老街时，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想到这，我开始惆怅起来。

　　老街再也没有人群潮起潮退的景象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惦记她。

　　上初中了，我偶尔想起她，像想念一位老友，为了方便记忆，给她取了个名字——绿萍。

　　人的一生中，萍水相逢的人很多，有些人也许只是惊鸿一瞥，却能够不经意地让人记住一辈子。有些人匆匆走过，就像人生过客。但无论是谁，出现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她就应该值得被怀念。因为，那是对我们过往岁月的思念。

　　◎ 黄丽（作者单位：重庆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