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丽

　　母亲搬来和我一起住，闲来无事时，她总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望向阳台。偌大的阳台上空无一物，阳光把栏杆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对母亲说：“要不还是在阳台种些菜吧。”

　　母亲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会儿，问：“你闻得惯种菜的味道？”

　　“我记得以前您和父亲在楼顶种菜，家里并没有异味。”我说。

　　母亲轻言细语：“你每次打电话回来，我都会提前把肥料提到楼顶去。这是阳台，风一吹，那味儿会全往屋里飘。你能忍受得住？”

　　我只好默不作声，心里想起了母亲的菜园。

　　那时我还在上学。家里住顶楼，楼顶被三户人家平均分配，楼下的邻居是没有意见的，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家属房。一家盖了两间玻璃房，另一家圈起栅栏，喂了几只鸡，母亲则弄起了菜园。

　　母亲的菜园不仅种菜，还有水果。

　　父亲是不会做家务劳动的，家里重活累活一律是母亲的事儿。家住八楼，没有电梯，母亲请人在楼顶重新做了一次防水，自己在上面搭建起木头架子，然后用砖头围着四周砌了半米高的矮墙，再一趟一趟背着篓子运上泥土填满砌砖的沟壑。她先在土壤里种上葡萄树幼苗，余下的空土，撒上一些果蔬种子和埋上一些蔬菜的根。肥料，则是以家里自给自足的“天然肥料”为主。母亲知道我爱干净，我在家的时候，是绝然看不见“天然肥料”的。

　　上学期间，每周回一次家。每次写作业累了，我便到楼顶去看看母亲的菜园。一天，我惊奇地发现，母亲的菜园从之前的光秃秃一片变成了绿色的海洋。葡萄藤蔓弯弯绕绕爬满了整个木架子，刚长出来的绿叶上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绒毛，柔嫩得如同新生婴儿的肌肤，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叶片，留下一地斑驳。

　　菜园的东面长着菠菜、莴苣、空心菜，南面是青椒、西红柿、小葱，西面就太丰富了，连着葡萄架子，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摆了三排大花盆，花盆里各插了一根竹竿，竹竿的顶部和葡萄架子之间用铁丝连在一起。花盆里长出的各种藤蔓缠绕着竹竿，竹竿上结出茄子、黄瓜、丝瓜、小南瓜，绿油油、亮澄澄、水汪汪的一片，到处生机盎然，让久坐书桌前的我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精神为之振奋，心情为之大好。我摘下一个红绿相间的西红柿，用水龙头冲了两下，便狠狠地咬上一口，丰盈的汁水从嘴角流出，我迅速把它从嘴角抹进嘴里，这天然的、清甜的汁水，我是一点也舍不得让它溢出的。

　　母亲最得意的时候，是我回到家嚷着肚子饿赶紧要吃饭的时候。这时，母亲就会像变戏法一般，一会从楼顶摘下一盆新鲜的黄瓜，一会又从楼顶拿出大把青翠的莴苣。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说：“这些蔬菜，你在外面可是吃不到的。”

　　我笑着说：“这不废话嘛。”

　　父亲在一旁道：“傻女娃子，吃了这么多优质蔬菜，话都不会说。”

　　听了父亲一席话，我羞红了脸。

　　盛夏时节，母亲的菜园子里葡萄大丰收。第一次收获几十斤葡萄，母亲格外兴奋和激动。她邀请楼栋里二十余户邻居一起采摘葡萄。楼顶的一户邻居打开她的两间玻璃房，男人们在里面打麻将、扑克，女人们坐葡萄架下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则负责站在砖墙上采摘葡萄。我一边采摘葡萄，一边瞥向葡萄架下兴高采烈的母亲，阳光和煦而柔软地倾洒在她的身上，我看见她的脸上泛着金色的光辉，她的眼睛里全是明亮的星星……

　　几天后，邻居把自酿的葡萄酒送了我们一大壶，从不喝酒的母亲居然破天荒地喝了一小杯，称这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葡萄酒。

　　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来和我一同住，将那套房子卖给了其他人。当新主人看到楼顶的菜园时，二话不说立马决定买下它。在房屋交易所过户时，母亲把新主人拉到一边认真叮嘱：“好好打理我那个菜园子。”只见新主人伫立在母亲身边，唯唯诺诺地不停点头。

　　我的阳台最终被母亲种下许多鲜花。阳台的隐形防盗网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清晨挂着露珠的牵牛花撑开饱满的大喇叭，仿佛要唤醒沉睡中的人们，三角梅开得又艳又繁，像紫色的瀑布悬挂在枝上，白色的茉莉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黄色的月季花娇艳可人，阳台的一角还摆放了一只鸟笼，养着两只文鸟。整个阳台鸟语花香，我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看着母亲精心打造的阳台，我不由得又想起母亲的菜园。那个不大不小的菜园洒下了母亲的汗水，回荡着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不管春夏秋冬，它始终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片生机。它像一粒种子，早已经种进了我的心里，扎根、发芽。我想，我的女儿要是看到过外婆的菜园，一定也会喜欢上它。

　　母亲的菜园，也是我的心灵家园。

　　（作者单位：渝中区公安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