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金泽 初识白杨是在念小学时。 我就读的小学位于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方斗山半山腰。或许因为那里到处都是石头,我们乡遂叫石子乡,就读的小学叫石子乡小学。记忆里,学校操场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子。没有鞋穿的孩子的脚趾经常被石头踢得鲜血直流。 一到冬天,山里天气异常寒冷,呼啸的山风仿佛要把教室屋顶掀翻。孩子们大多衣服单薄,为了抵御寒冷,老师找来薄膜把窗户封上。课间,同学们在教室里不停地跺脚,或用在墙壁前相互挤压的方式取暖。 我和很多同学都需要步行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校。冬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得往学校赶,放学回家时天已快黑了。学校没有食堂,家里也没啥干粮可带,几岁的孩子,要饿着肚子在学校待上一整天。尽管这样,每天见到的都是一张张纯真的笑脸。 在我上四五年级时,学校开始美化校园。说是美化,也就是沿操场边、教室门前栽种树木。学校海拔高,气候低,白杨树折枝可栽,极易成活。所以,校园里就栽了一排小白杨。 山里学校没有游乐设施,甚至连体育器材也没有。白杨树既是学校的一道风景,也是孩子们的玩伴。同学们整日在白杨树下嬉戏打闹。调皮的孩子有时会跳起来去摸它的枝叶。白杨的枝和干都是向上生长,没有旁逸斜出的虬枝。它的枝叶非常宽大,与大人的手掌差不多,而且片片向上。白杨长得很快,一年半载的工夫,可以长好几米高。仲夏时节,白杨如一排高高撑起的大伞,为校园带来绿荫;又像一列军容严整的哨兵,守护着学校的安宁。 孩子们与白杨一起成长。向天而生的白杨与逆风成长的孩子给校园带来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小学毕业,我考到区里上初中。直到初二暑假,我去找寻儿时的伙伴,才又回到母校得以见到白杨。几间孤零零的教室依旧青砖灰瓦。那一排白杨树,枝干已经长得很高,树冠也更加繁茂葱绿。我徘徊在那一排矮小破旧的教室前,抚摸着白杨带着银色晕圈的光滑的树皮,如久别归来的游子思绪万千、百感交集。白杨树下,我和伙伴们回首往昔,畅谈将来,分外亲热。天已黄昏,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走出校园那一刻,我蓦地回首,白杨的片片树叶在晚风中舞蹈,像朋友间的挥手别离,沙沙作响的声音如一曲写满了不尽祝福的天籁。我转过身,目光坚定地大踏步奔向远方…… 多年后,一次春节回家,我决定再回母校,去看看那曾给予我不竭力量和抚慰的白杨树。远远地,我看到整个乡场已经旧貌换新颜,校园也完全变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宽敞明亮的教学楼,红绿相间的塑胶运动场。我四下搜寻,却没有见到白杨树的身影。我在校门口站立了好一阵子,最后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母校。 一直以来,不知为何,在我脑海里总会不时浮现白杨树那向天而生的倔强身影。 2022年冬天,非常干冷,日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一日午后,我在阳台洗衣服,抬头间,顿觉眼前一亮,面前竟是一片绚烂的金黄。移目望去,在对面小区的堡坎边,长着一排整齐的白杨树。真是太神奇了,我心心念念的白杨原来就在近旁。 寒冬依然严酷,北风一直凛冽,可白杨永远参天耸立,一律向上的桠枝紧紧靠拢,不折不挠。或许因为栽种时间不同,每棵树上叶子的颜色深浅不一:有的树叶带着青绿,有的黄绿相间,有的全黄了。那一排渐次变黄的树冠,自然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在这寒冷的季节,带给人们无限的暖意。 此后,我每天都会驻足阳台,默默欣赏那一树繁华,以及繁华过后悄然纷飞的宁静。没过多久,整排白杨已只剩空枝。那光滑细长的枝条像一把把利剑直指苍穹,那么无畏,那么骄傲! 岁月倏忽而过,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已年近半百。在浮躁不安的日子里,我们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岁月的风霜雨雪?面前的白杨无疑已告诉我答案。 普通又极不平凡的白杨啊,你扎根贫瘠不闹春,挺拔向上严冬温。空枝作剑问苍天,树中丈夫谁与争? (作者单位:重庆市涪陵监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