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莙

江是长江。风，是清末书法家彭聚星在临江石壁上刮起的飒飒劲风；是苏轼于《前赤壁赋》中率性扬起的徐徐清风；是云阳的张飞庙倾听了一千七百多年的猎猎江风。

张飞庙是小名，张桓候庙才是大名。

“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张飞，那个一吼就能震得人落一地肝胆的五虎上将，那个豹头环眼、勇猛鲁莽的猛将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因为部将范强、张达的暗害，黑脸的张飞提前住了口，再不能够叫喳喳，于是在倚山临江的张桓候庙里，成为一尊双眉微蹙、凝神沉思的青铜座像。

话说张飞在镇守之地阆中遇害后，范强和张达取其首级投奔东吴，行至云阳，听闻吴蜀讲和，便将飞之首级抛入长江。二人打死怕也想不到，就是这随手一抛，让云阳和张飞——原本并不沾亲带故的二者从此有了血脉联系：渔人江中捕鱼时，将飞首级打捞上岸并埋葬，世人感其忠勇，遂立庙纪念，以礼祀之。

青山上，江水边，可采白云，可听江风，云阳人确乎为张飞庙择了一绝佳位置。庙如种子，落了地，就会生根，就会发芽生长，一千多年过去，张飞庙已茁壮成盘根错节、浓荫蔽日的大树，风姿苍劲，古朴沧桑。

在这里，不只会接收到桃园结义、鞭打都邮、义释严颜、大战长坂坡以及阆中遇害等和张飞有关的讯息，这座供奉武将军的庙宇，还享有“文藻胜地”之美誉，文曲星们赶大集似的，一颗接一颗地下了凡尘。

为了纪念病中居住云阳数月的诗圣杜甫，庙内建有一座“杜鹃厅”，文豪与武将做了邻居，同一个院子进出。

庙中还收藏有汉唐以来的石刻、木刻、字画。字画的主人们：颜真卿、黄庭坚、苏轼、岳飞、郑板桥、刘墉……你说哪一颗星星，不会刹那点亮人的眼睛？

有句歇后语叫什么来着？猛张飞使计谋——粗中有细，张飞并非人们一直误读的那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他善书法，懂绘画，执丈八蛇矛的手，握起一管狼毫来，同样收放自如。所以，张飞的戎马生涯提前结束后，有大把闲散的时间，在张飞庙这亦武亦文之地，哇呀呀地吼，或是，静一静，默默将往昔回首。

将军未能战死沙场，算不算张将军最大的遗恨？又是什么原因，使范强、张达对那个吼一声就能吓死个人的上司动了杀机？

性格决定命运，至少这话用在张飞身上简直妥帖无比。

张飞脾气粗暴，性烈如火，闻知关羽被害，悲痛至极，诸将领以酒劝解，但张飞这人沾不得酒，一喝酒，脾气更为狂狂躁，帐上帐下，但凡有点过失便被罚以鞭打，以至多有被鞭打至死的。因报仇心切，一日下令军中，限三日内置办白旗白甲，三军挂孝伐吴。部将范强、张达来报，说三日内不可能备办完毕，请求宽限时日。啥？胆敢违抗军令？张飞大怒，喝令绑住二人，各鞭打五十，并下令明日须置办完备，如有违令，便杀了二人示众。

一顿饱打倒也罢了，白旗白甲却是无论如何也弄不齐的，横竖是个死，豁出去了，二人商议后各揣一把利刃，对准了酒后瞪眼大睡的张飞。

《三国志·蜀书·张飞传》中记载：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正是这一致命弱点最终葬送了张飞性命。万人敌却不敌部将，是张飞自己，给范、张服下了熊心豹子胆。

也有人揭露了张飞的死亡真相，竟是大哥刘备借范、张二人之手除掉了小弟张飞。听起来心生寒意，却也不全像是瞎掰，做主子的一旦羽翼丰满，当年的难兄难弟便怎么看怎么碍眼，拜了把子又算个甚？黑旋风李逵不同样被他的及时雨宋哥哥，很及时地用一杯毒酒给毒死了么？

还有人说，是刘备和诸葛亮共同策划，借范、张二人之手除掉了张飞。诸葛亮亦早存除飞之心，张飞在瓦口关接到诸葛亮送来的三车美酒，计取张颌之后，还以为深得孔明之妙，愈加贪杯纵酒。照此来看，飞被杀，就算亮不是合作者，也是纵容者。

现如今，所谓揭示历史真相的话题太多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教人云里雾里。

其实，真又怎样？假又如何？想来还是杨慎说得有道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以及，苏东坡所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当我走出张飞庙，回眸庙前青郁石壁上“江上风清”四个大字的时候，又一次念出其下稍小的四个字：山高水长。

　　（作者单位：重庆市潼南区发展和改革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