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德斌

秋风是从哪条小径摸进村庄的，没人说得清。起先，它像个胆怯的孩子，蹑手蹑脚地在村庄里游走，摸不着看不见，但你能感到它的确来了，它褪去太阳让人难耐的热辣，它在夜晚送来丝丝凉意。

后来，秋风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了，不再躲躲藏藏。它是个天生的小画家，谁也阻挡不了它的作画兴致。它早就不满村庄里单纯的绿，挥舞起一支看不见的彩笔，到处涂涂抹抹，一点都不吝啬颜料。梧桐树的叶子被涂得深黄浅黄的，像无数金手掌，在互相击拍，飒飒有声。银杏树的叶子被涂得亮黄亮黄的，仿佛无数黄蝴蝶，停满枝头，轻轻煽动着翅膀，一副要飞走的样子。枫树的叶子被涂得猩红一片，那份鲜艳的颜色，像淬了火洇了血，照人的眼。这些树叶被涂抹得色彩斑斓的，拥着农家的粉墙、黛瓦、小院，透出一种宁静、恬适的神态，于是，村庄可入画亦可入诗了。

秋风实在是个顽劣的孩子，它一丝不苟地把叶子涂抹完了，却并不珍惜。它在村庄里游荡，时不时地从树上扯下几片叶子，随手丢在空中，再推几下，托几下，卷几下，像在耍弄着有趣的玩具。然后，看着它们翻几个跟头，划几道优美的弧线，慢悠悠地往下飘，“咔嚓”一声落在地上。秋风乐此不疲，地上慢慢地就积了一层落叶，人走上去，牲口走上去，踩得扑哧扑哧地响。也有一些勤快的村民会拿起扫帚，一边呼啦呼啦地扫着落叶，一边轻骂几声调皮的秋风。秋风一点儿也不气恼，依旧玩得很开心。

秋风源源不断地从村庄外面赶来，当经过广袤的田野，发现田野里的粮食熟了，饱满的稻子低垂着头，金灿灿的苞谷咧开了嘴，红脸的高粱像个醉汉。它高兴坏了，村民早就盼着呢，得赶紧把丰收的喜讯传递给村民。它一股脑儿把稻香、苞谷的香味全裹在身上，不肯歇脚，直奔村庄。村民站在村口，一吸溜鼻子，闻到了秋风带来的气息，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赶紧回家，取下挂在墙上的镰刀，磨了又磨。

那段时间，秋风殷勤地帮着村民忙活着。打谷场上，它耐心地吹去混杂在稻谷里的草末。房檐下，它把挂着的一嘟噜一嘟噜苞谷吹干。院子里，它和秋阳一起，也不知说了什么话，把那一罗筛一罗筛的辣椒羞得彤红一片。丰收让村庄殷实了，吃新米、酿新酒，村民醉了，秋风也醉了，像酩酊大醉的汉子，打着趔趄，在村庄里踟躇，忘记了回家的路。

可是，秋风也有不再温柔的时候。

寒露霜降时节一到，秋风紧了，它染上了一些霜的寒意和冷漠，开始肆无忌惮地乱窜，常常冷不丁地钻进人脖子里，偷走一些温暖，让人猝不及防地打个冷颤。于是，人不得不添加衣服来对付它。它在村庄里低吼着，它把树上的叶子几乎扯尽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让村庄有了一些萧瑟的味道。不过，房前屋后的几株柿子树并不惧怕，它们稀疏的枝丫上，还顽强地挂着一颗颗鲜红的柿子，像灯笼，像火炬。秋风的手在柿子身上一遍遍抚摸，有时候还要轻摇几下，但它的动作还算轻柔，并不忍心扯掉，它愿意让柿子去点燃村庄最后的秋意。

其实，秋风并不能长久地呆在村庄，它踩着节气而来，又踩着节气离去。在来和去之间，它一次次抚过村庄，不紧不慢地抚过，村庄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点点变着，一直不停地变着。

秋风宛若一位热心的艺术家，在村庄里痴痴描画着立体的画卷，画好了一幅，就在日子里丢弃，接着又画好下一幅，在后来的日子里呈现。就在这一幅幅变换着的画幅中，秋风毫无保留地让我们领略着村庄的秋韵。

　　（作者单位：重庆市巴南区财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