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随平 山城的雨飘起来,有老茶的味道。 山城的雨,说是雨,少了平日雨的淋漓飒爽,却多了一份悠悠然的曼妙,如烟,似雾,渺渺飘飘,是一曲慢乐,来不得疾行,适合喝老茶的节奏,悄悄然,寂寂然,一个人安静地走在雨雾织成的灰白相间的纱幔里,雨丝浸润着发际,潮湿着衣衫,却不觉得凉意浸人。 早间时分的山城,一切都还沉浸在梦幻里。 江水澄澈,笼着一层如雾的薄纱,游轮安静地守候着江岸。岸边的早餐店刚醒来,主人不紧不慢地从里屋将一切暂且不用的物品庋置起来,将小藤椅、木桌挪移到外面的地方,以便腾出宽裕的空间。里屋的轻音乐时隐时现,雨雾一般飘荡出来。男主人拾掇好茶炉,提壶烧水,烫洗茶具,开始煮老茶。老茶好,老茶有旧气,旧气沉淀了时光的味道;煮老茶,就能煮出时光幽静的味道;喝老茶,更能将身体里沉睡的部分叫醒。一味老茶,就能钓出人身体里所有的通透。 沿着石板街巷漫步。雨雾罩着江水和江岸。 漫步的人,总是随手带了伞具,却不打开,就那么随手带着,像带着昨夜未尽的梦。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十八梯的烟雨正好,挂在枝梢的灯笼是一丸一丸的殷红,氤氲在雾霭中。街巷两边的店铺开了门,油煎包、重庆小面热气腾腾,主人也不去叫卖,抬头的一瞬迎面送上微笑,暖意融融。徐风从台阶上拾级而下,与漫步的人打个照面。树木青绿、嫩绿、翠绿,像是用丙烯颜料画出,有人打开伞具,却不是遮雨,是在雨中拍照,撑开伞的那一瞬,人已是画中人了。老火锅的味道从街巷中隐逸而出,雨落山城,更适宜走进老火锅的老旧气息里。 于是,在一家老火锅店落座。 这家老火锅店在一条老巷子,老巷子有老旧气,打理店的是姐妹四五人。 上锅,点火。老料与红油开始煮沸,煮沸的锅底冒着泡,咕咚咕咚,屋内光线并不明亮,正是这不明亮的光线与咕咚的锅底有几分雅气。菜盘端上了桌。粗瓷碟,并不大,瓷碟上刻印着图案,透着古旧气息,有景德镇瓷器的味道,就这样的瓷碟盛了林林总总二十四碟,贡菜、豌豆苗、莴笋、鸭肠,鸭掌,毛肚……齐刷刷摆了一木桌,但就这菜品已让人馋涎欲滴,即便是很少吃火锅的人,在山城必是吃一道火锅,这才算是真正来过了。吃山城火锅,喝山城老酸奶,方是最好的配方,麻辣中带着鲜香,鲜香中隐逸着酸辣,若是料碗中加入一味山城老醋,这味道便是绝然了。席间,打理店的大姐总是热情地过来招呼,土豆丝宜涮,即涮即吃,豆腐不宜老,老了乏味,毛肚在汤料中七上八下即可,这让我想到周庄的阿婆茶,惬意中裹挟着暖意,融融暖意里透着对生活的热爱与风情。 老巷子里的老火锅,一份旧气里沉淀了多少时光织就的旧情怀。 “去鹅岭公园!” 鹅岭公园,适宜爬山而上。二月早春的鹅岭,玉兰花大朵大朵地开着,像刚醒的梦,从山腰到山顶,一路旖旎,道边的桃花细碎,是刚醒的另一个梦,粉嫩,鲜活,左顾右盼地笑着,间或有车开上山道,很慢,生怕惊动了这幻梦。峰回路转处,总有茶园,小巧,别雅,围墙是一绺一绺的花盆,栽植着春天的梦。行人驻足在梦里,分不清梦中花香,还是茶香。徐风过处,游人已醉意朦胧。 午后的鹅岭公园,有杭州园林味道。 初以为,门是锁着的,转过影壁,豁然开朗,绕过碎石铺就的小径,猛然是一水池,池中游鱼逐水嬉戏;高处的盆景,低处的草地,错落有致;一棵红玉兰、一棵白玉兰相互打着照面;漫步,每一扇窗都醒着,从这扇窗望到了江北,从那扇窗看清了渝中,景随人动,整个山城风光尽收眼底。 出了园门,又闻到了老火锅的味道,雨,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 有人搬了木凳,在琉璃檐下看雨,有人煮起老茶,夜幕下的山城,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楼上茶香迷丽,漏窗间山色旖旎。 迷丽旖旎之间,听一阕山城慢雨。 (作者作品散见《人民文学》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