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兴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转眼间,舅爷已经离开我们两年了。 舅爷是家里的长子,外公去世得早,年纪尚幼,便与我柔弱的外婆一起承担抚育弟弟妹妹的重任,帮助三个弟弟妹妹成家立业。 他文化不高,却也算是村里的“文化人”,是村里出名的会计。村民们发生纠纷要找他评理,两口子打架也要找他评判,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到了舅爷那里,就会被他三言两语化干戈为玉帛。 他一生育有四子三女,加上外婆,一家十口的衣食住行就是让人犯愁的事,更别说还要送七个子女读完初中高中和成家立业,其间的辛劳可想而知。 我与舅爷家仅一河之隔,大约六七分钟的行程。那时,我特别喜欢到舅爷家去,那么近的距离,常常一待就是七八天。我浑然不知,那时的粮食那么紧张,多一张嘴就得多一份负担。我也不记得那时吃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那善良的舅爷和舅妈,从来没有给过我冷脸。几个表哥表姐表妹,也从没把我当外人,有他们吃的,就一定有我一口。 记得我在乡村中学混了三年,中考成绩离高中录取线还有100多分,离中师中专上线还差200多分。父亲很失望,便给我找了一个木匠师傅,给我缝好了帆布衣裤,给我买好了斧头锯子。从此,我就要跟着木匠师傅下云南,上贵州,浪迹天涯,过我的手艺人生。 恰好我们院子里有一个老太太八十大寿。舅爷和几位表哥来吃寿酒,听说此事,于是轮番劝说父亲,说我脑瓜子还行,反应灵敏,如果就让我去做木匠,实在是可惜,不如让我到公立中学再读一年,给我人生一个机会。 父亲在舅爷和几个表哥的软磨硬缠之下,勉强答应,用五十元的高价送我到忠县东溪中学复读。没承想,我读了一年,竟然糊里糊涂地考上了石柱师范学校,成为我们村子里第一个吃“皇粮”的人,摆脱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舅老爷率领表哥表姐一大帮人,放了一千响的鞭炮,引来村民们的集体庆祝。那天,从不喝酒的舅老爷,喝着劣质白酒,吃着黑黢黢的腊肉,吹着最豪横的牛,眼里泛着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五年前,舅老爷吃饭感觉喉咙有些梗,四表哥接到中医院检查,发现是食道癌。几个表哥瞒着舅爷,到处求诊问医,延续着他脆弱的生命。 可是,三年前,舅妈因病去世,给了他最为沉重的打击。我见到舅爷的时候,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颤抖,那瘦弱的身影让我心碎。他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哭得像个孩子。 这还是我那曾经叱咤风云,为乡邻们排忧解难的舅舅吗?这还是我那走路带风,睡觉都睁一只眼睛的舅爷吗? 病魔一步步逼近了舅老爷。仅仅在舅妈去世一年后的时间里,他就几乎吃不下饭了,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 除夕那天,我去看舅爷,他躺在病床上,不顾我们的劝阻,坚持坐了起来,和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夜幕低垂,万家灯火。那天晚上,舅爷兴致很高,喝了一瓶牛奶,吃了两个大汤圆,他再三挽留,让我们在那里留宿一晚——和外婆当初一样。 二十年前,我们去给外婆拜年,外婆也是再三挽留。她迈着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地追过几道田坎,深情挽留。可她,一个裹脚老太婆,怎么追得上我们的脚步?她孤单而瘦小的身影,在冬水田里微微荡漾,仿佛要被微风撕裂成两半。我从来不曾想到,那竟然是外婆和舅老爷在和我们作最后的道别。我一直以为来日方长,何曾想过,这一个转身,就是阴阳相隔,天涯陌路! 欲挂坟前剑,重听膝上琴。如今,斯人已去,可舅爷孝亲敬老,与邻为善的为人,那种面对艰难生活的隐忍与乐观,是我一生的骄傲和思忆,永远的怀念。 (作者单位: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第四小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