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宏亮 推开母亲院子的小角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蒲公英,叶子拉拉扯扯葳葳蕤蕤,好不热闹。时近六月,温度一点点升起来,太阳像踢翻了装金粉的盒子,让蒲公英泡泡裙一样的黄色花蕾,开得热辣滚烫。 我亲眼见证母亲是怎么把小院侍弄成蒲公英花园的。起先是自然生长的几棵,每到春来,她就搜罗来一些废弃的塑料盆,打掉盆底,扣在冒头的嫩芽上面,谁也不让谁践踏,静等着它们长大、开花、结籽,然后把小降落伞一朵朵收起来,找个潮润的雨后,播种下去。她说:“侍弄儿女都没这么精心。”蒲公英像是听懂了她的怜爱,一簇簇、连成片,在晨风暮露的加持下,疯长、蔓延,似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 母亲视小院里的蒲公英为伴侣,即使后来园子里角角落落都有了蒲公英的影子,门前的一片依然不是想吃就吃。她严格划成两部分,一侧面积大点儿的继续开花,一侧局促在一起的几团,可以摘叶子卷单饼吃。偶有闲暇,她随手拍下几张照片,找机会向我展示时满脸都是陶醉,说,那种美啊,招蜂掠艳惊心动魄呢。耀眼明亮的花朵,仿佛成了母亲眼里的光芒,让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家,重拾了年少时的美梦。 上个月,母亲病了,血脂太高,头晕得厉害。她以为就此卧床,会成为儿女重重的拖累,就偷偷抹眼泪,诉说自己的无能。母亲一辈子的好时光都用来养儿育女,都用来操持这个小家,我怎么能让她的精神先垮下去,就一遍遍鼓励她:“妈,其实我和姐姐妹妹都是你的小蒲公英,而你是我们的大太阳。太阳累了,会歇一歇,可明天依旧会照常升起。”一提到蒲公英,她郁悒得仿佛挂了一层青苔的脸,慢慢开始放晴了。她似乎想到,还有那么多瑟缩的小生命需要她照顾,就遵医嘱,按时打针吃药,听我们的话,大口大口地吃饭,精气神一点点被感召回来,缓缓钻进她的身体,没过几天,她就可以活动了。 从医院到家,母亲第一件事,就是在仓房里翻箱倒柜找搂耙,我们拦都拦不住。她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清理蒲公英叶片间的草叶,浇水、围栅栏,然后叉着腰长久地注视,抹抹头上的汗,体恤地说:“谢谢你们,还在这里等我啊!” 那一刻,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万物有灵,没有母亲的日子,蒲公英也生活得一团糟,风沙的拍打,枯枝败叶的覆盖,鸡啄狗刨,单薄的身体愈显瘦弱。母亲回来了,脸上挂着宠爱,这些小东西立马摇头晃脑变得精神抖擞,也跟着挺起胸脯威风起来。绿艳艳、活鲜鲜,大捧大捧的热情源源不断地释放。有几株还殷勤地献上隆起的花苞,它们像是说好了,先是一起藏起来,就等母亲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在蒲公英盛大的欢迎仪式面前,母亲俨然成了这片精神领地的女王。 其实,除了这片蒲公英,母亲还有个悉心打理的菜园,茄子、青椒、豆角、西红柿……栽了大蒜,种了绿豆,又埋了西瓜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邻居大娘笑她有福不会享,十元钱买一大堆。母亲只说,待着干啥,久了人会傻掉。 我懂母亲的执拗和深情,即便人到了晚年,精神也应该有所寄托吧,除了儿女的陪伴和金钱的满足之外,老人们更应该拥有一段填充内心世界的时光。像母亲那样,始终有自己的乐趣,不管到了人生的哪一个阶段,都会有奔头,有希望,都会活得自在和坦然。 耳边,小雀啁啾;眼前,阳光洒下的万缕柔丝环绕在蒲公英的花田上,我轻轻按下手机的拍照键,定格了母亲给“孩子们”梳洗打扮的画面,微笑地看着她,在美丽的景色中以花的姿态老去。 (作者单位:辽宁省阜新市彰武县章古台九年制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