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沛哲 千里江川作蜿蜒的巨龙,安卧在薄薄雾霭中,两岸崖上青绿掩映,几分幽静。和风着林中飞絮,在黛色江面投下淡淡的影,伴着江声泠泠,偶有飞瀑坠下,被风吹作千缕万滴,零落入江里,如环佩相击。 孤舟划开清雾,于江波里,驶入泼墨山水中去。 四周景色变化并不明显,时间慢得如游走的云,或许是顺流而下的缘故,光阴流入了江里。故而石壁上纵横斑驳的痕迹,也成为了岁月的墨笔,或绵柔不绝,或苍劲有力。船只沿江而行,来不及将字迹看清,更来不及留下一笔。 后来江流渐缓了,船行自然慢下来。在江畔看见一处乱石滩,高崖挂悬棺。 悬棺已经腐朽,在悬崖的缝隙里显得分外渺小,而青山未老,被植被覆盖。山水灵秀,若有神灵,《楚辞》的篇章在心中响起。 仿佛渐渐听到乐声,丝竹管弦交织,琴瑟编钟和鸣,悠悠扬扬,千古回荡。有人唱着,歌声在山谷中回响,熟悉中愈发空灵。 楚辞中的巫祭立乱石滩上而歌,楚服曲裾,衣上绘着兰草,确似神明,离人间那么远,又那么近……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儋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她唱着,俶尔停下了,眼神恍有些黯淡,抬头望去。 顺着她的目光,于巘上望见一处石台,已埋没于蔓草之间。 而石台下是高崖,翻腾涌滚着三峡。 昼夜在我的头顶交替,骤然降下甘霖,祭神的队伍走来,于石台上摆满祭品,年轻的女子伫立于山巅,云雾溶溶皆在脚下舒卷,踩着清泉,踏着鼓点,跳一支浑脱的舞,奏一曲苍古的乐。她笑着,跳着,幸福着,触摸着丝丝雨线。 “能为崇阿君舞,岁岁年年,吾生所愿。”直到天地模糊了云烟,岁月消散了石泉;直到悬棺留在高崖,鲜活的记忆于天地里唯余孤寂。 人的一生与青山相比,当与夏虫无异。当年为山神舞蹈的少女,在时间的雕琢下早已凋敝。而多年之后,她所祭拜或倾心的神灵又是否还留存着对她的记忆? 岁既晏兮孰华予。天地容颜不老,人生却如朝菌。 神灵如果真的存在,是否会为生命的短暂悲哀? 船只继续前行着,沿着时光汇成的江河。身边的山崖不断被抛在身后,偶有悬棺闪过,却再不是高崖上那个。 “流光并入斜澜,作江川。蟪蛄不识船外几重山。江河慢,春秋暂,朱颜残。山君怎解寰世泪阑干。” 清风拂过脸颊,江水亲吻着山崖,孤独就像时间的潮涌,撞上礁石所绽出的浪花。 或许天地是不爱人的,就算我们磨一生光阴为墨,铸满腔热忱为笔,亦难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一丝痕迹。 可当我向来路望去,分明看见那斑驳的崖壁上,纵横交错的前人的诗句。 若天地真是无情,又怎会留下世人的印记? 把手贴近石壁,我感受到它粗糙的纹理,如天地初生的璞玉,听它诉说万古的悲喜。 鼓乐于耳畔响起,我听见江风里先人们的声音,温柔夹带着希冀。告诉我们,他们并非时间长河中的过客,而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人之一生确与夏虫无异,但上下千年,传承不息,于石壁上凿出存在的痕迹,于是后人能听见曾经的叮咛,过往的诗句。 天地之爱,无声而慈悲为怀,存护于薪火,传承于文明,是为“生生不息”。 时光是亘古不息的长江,我们在船上,听着涛声,触着江浪。身后是屈原的故里,白帝的月光。 而向前看去,春风着林中飞絮,在黛色江面投下淡淡的影,伴着涛声泠泠,偶有飞瀑坠下,被风吹作千缕万滴,零落入江里,如环佩相击。 而我们的故事还在谱写着,正划开清雾,于江波里,向泼墨山水深处去。 (作者系重庆市南开两江中学校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