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牟伦祥

我家曾为生产队饲养过一头水牛。我记事时，水牛已经超过15岁，算是高寿了。

老牛身架高大，毛色光亮，四肢粗壮，蹄子圆团，走路“嘀嗒嘀嗒”响。特别是它那一对突兀向外的犄角和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更是惹人喜爱。

养牛是父亲争取的。那时我家8口人，度日维艰，养牛户在队里每天多计一个男劳动力工分，很划算。但我们老家山林草场少，牛不能放养，否则会糟蹋庄稼，所以牛犊从小就实行圈养。

每天大清早，父亲上坡割回满满一背篼青草后才出工，晚上收工回来，父亲像变魔术似地又背回一背篼草。草料充足，牛儿长得很快。那时大队每年举办一次评比活动，看谁家的牛养得膘肥体壮，在全大队10户养牛“标兵”中，我家年年榜上有名。

父亲对牛感情至深。热天，父亲把牛牵到水塘里，用竹刷轻轻梳理毛发，去除皮屑，牛一动不动，很是享受。到了夜晚，父亲则在牛圈旁用干草、青蒿、菖蒲等种火做蚊烟，防止蚊虫袭击。冬天暖阳一出，父亲将牛牵出牛圈，拴在柳树下吸收阳光，反刍时光。水牛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即或在牛圈里老远就能听出父亲的脚步声，每次他经过都“哞哞”地欢叫起来。当父亲解开牛绳牵它饮水时，水牛将头在父亲身上反复摩挲，极像撒娇的孩子。有次，水牛深夜跑出牛圈，第二天一早，有人在三公里外的林子里发现水牛，任凭怎么呼唤，水牛不理不睬，只顾低头啃草。最后父亲赶来一声吆喝，水牛乖乖跑到父亲身旁，一路跟随回到牛圈，从此再不“犯案”。

父亲养牛不使牛，牛犁田难免要遭抽鞭子，在父亲眼中就是自己的孩子在挨打，心里难受。当社员前来接牛干活时，父亲反复叮嘱少抽鞭子，有时偷偷跑去田埂上查看。记得有个社员为早点完成犁田任务，催促水牛快耕，一鞭一鞭猛抽，父亲看见牛屁股鲜血淋漓，当即与对方争吵起来，直至队长赶来批评了社员才罢。

水牛听话、记忆力强，无论哪里犁田耕地，无论天色多晚，收工后，驾驭的人把竹编笼头往牛嘴上一套，牛绳往犄角上一绕，只要对它说：“你自己回去，路上莫吃庄稼。”水牛听懂人话，准确回到牛圈，老牛也识途。

水牛强壮时期食量大增，父亲安排我和大姐割草。村里实行封山育林后，冬天割草尤为艰难。一次，我偷偷摸进山林“偷”草，结果被逮个正着，队长要扣工分不说，还要处罚巡山。父亲想不通：牛是集体的，草是集体的，用集体的草喂集体的牛何错之有？于是，父亲把牛牵到队长家，声称：“这牛我不养了！”牛似乎知道了主人的意图，又蹦又跳，挣脱绳子后径直跑回了牛圈。队长只好取消处罚，对养牛“标兵”网开一面。

春去秋来，牛在时间的风雨中一天天老去，我八九岁时它已是老牛了。老牛对小孩很不友好，我去给它喂草，它却打着响鼻欲顶我，小伙伴不信亲自试试，结果老牛用头把他顶到墙壁上，吓得哭爹叫娘。好在老牛不用牛角刺人，只是用头象征性地顶一下然后就松开了，老牛心慈性善，吓唬小孩而已。

土地承包到户的头年，老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些天，有人提出到公社批个条子把老牛宰了吃肉，父亲坚决不干。连续几天，老牛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眼里流着泪水，发出低沉的哀嚎。父亲似万箭穿心，整夜守在牛圈里陪伴多年的老伙计，直至生命终结。村里分牛肉时，父亲不敢到现场，家里分回的牛肉，他没尝一块。

老牛为母牛，年轻时配过种，但不下崽，一生无子嗣。

（作者单位：重庆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