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廉彩红 冬月,一个好听的词,干脆爽利,温婉沉静。冬、月两个字的组合也颇为机巧:冷冽素净,沉默寡言。月,柔婉清亮,诗意盎然。一下子就让冬的冷冽多了温情,素净多了柔软,寡言而不让人觉得遥远,有近在咫尺的亲切感。 冬月,为农历十一月的别称,雅称。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讲究“雅”,有了雅,俗世烟火就从容、安然,仓促的脚步、匆忙的心灵就有了休憩之处。有了雅,就有了诗意,诗意纵横的天地,无论如何都让人喜欢和向往。冬月,自然也是人们喜欢的时节。冬月的来历和冬至颇有渊源。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此言可谓是黄帝时期即以冬至为元旦(朔旦)的历史证明,进一步印证了农历十一月作为“冬月”的悠久历史。而冬至历来在人们心里地位极高,“冬至大如年”“冬至一阳生”等无不说明冬至在节气中的重要性,自然,冬月也成为时间节点上重要一环,也承担着迎来送往,辞旧迎新的重要使命。 作为十二个月份里的一份子,它位于末尾,就是要收,要敛,要藏。收起少年的意气风发,恣意昂扬,青葱郁郁,它们属于春和夏;敛起中年的喋喋不休,重重复复,忙个不停,它们属于秋和浅冬;藏,沉稳,讷言,清寂,朴素,收起锋利,张狂,蓬勃,热烈和热闹,此时在物象上蛰虫咸俯,雀入大水,寒虫不鸣。在气象上,虹藏不见,阳气入藏,封河封地。人们要把粮蔬果实藏起来,那是对自己劳动的认可和承纳,那是对自己汗水的心血的妥帖安放,它们在菜窖里,在粮缸里,满足而充盈,给予人心安宁、庆幸、祝福。同样人也要藏,藏在厚棉衣里,藏在温暖室内,《黄帝内经》中曰:“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陆游云:“深藏九地底,寂默如寒灰。”藏冬,让繁华热闹回到简单从容,安于一隅;藏起不必要的欲望,不再争强好胜,让生活有些留白。 冬月的景色独具魅力。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畅荡无阻,自然在这个时刻是坦荡宽旷的,除了乡野房屋能遮挡视线的,几乎再无可遮挡视线之物,入目即画:树木卸去了厚重的妆容,干干脆脆挺立着,傲然孤绝;高树上鸟巢稳稳,再大的狂风也不能撼动它分毫。枯草遍地,黄茸茸的,透露着某种贵气凌然,谁能想到低微的小草在冬天能有这样浩然气质呢。若是天气晴朗,阳光四射,圣洁柔和的光线细细抚触过每一寸草地,每一枝树干,零落的树叶摇摇摆摆,俱反映着自己心里的光芒,是对阳光的感恩和回馈。若下了雪,更妙了,远望有白雪皑皑的山脉,近处有冰封的湖泊河流,银装素裹的草木,这一幅幅纯美高邈的画卷,让人看不厌。大雪纷飞,天地一色,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纯洁的童话世界。怪不得张岱要想独去湖心亭看雪呢,如此苍茫独旷的天地间,一人一舟,多么清寂逍遥;也难怪柳宗元要独钓寒江雪了,他钓的是寂寞,是孤独,是一场冬一场雪的人生境界。 麦苗在地里伸开青嫩的小手掌,拥抱着冬风,及飘零下里的寒雪,它们喜欢雪,用雪做被子,用雪温暖自己,在雪被子下安睡,梦里,它们在生长,长高,长出麦穗,长出金黄,把一冬厚雪的情意化作热烈的祝福和慰藉,慰藉那些看向它们的目光,祝福那些抚触着它们的长着老茧的手掌。树根草根默默地又向泥土深处扎下去,让自己被土地拥抱得更真切更有力,于是,它们也在长,无声无息地长,在春天,在夏天,让人惊艳的那一瞬,它们心里是多么快乐呀。 在这样的时节,人们不用再在地里劳作日夜忙个不停,时间顿时充裕起来,闲适起来,得给闲暇找点事干,于是忙着做灌肠、腊肠、晒肉,做咸菜晒干菜,赶往一场又一场集会,听嘁嘁喳喳、热烈又亲切的乡音,吃一吃地道的乡味小吃。人气多的地方,烟火足啊。他们忙碌得手脚不停,脸上笑容不退,嘴里嫌弃着:“真冷啊,这鬼天气。”可他们抬头看向湛蓝纯净的天,又赞一声:“天可真干净啊。风打扫的吧。”看向白茫茫的雪野,深深地呼吸:“好一场大雪啊。瑞雪兆丰年,来年又是好收成。”他们的脚印在白雪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风一下一下地妄想扫除,可是除了雪化,除了再一场雪,它们才会消失。不过,即使雪地脚印消失了也无妨,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万事悠然心头过,不过浮云杳然去。 冬月,在它清寂空茫的外表下,是热烈而激荡的心,它用藏敛的姿态,养护着万物生灵。它用灰黑白为主色调创作出一幅幅水墨画,素朴简单,韵味悠长,让人觅得一份超脱与宁静——度化人心,是为大仁。 (作者作品散见《开封日报》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