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承毅

虽已进入2025年二十多天，许多次落款时，仍无意识地输入“2024”。变化的是时间，不变的是习惯。随着年岁渐长的，是阅历，是经验，是对万物的波澜不惊，更是对时间的不警醒无意识。四十多年就这么无意识地过去，人生也这么无意识地过了半辈子。转眼，已经到了“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的中年之末。

元旦在国人眼中不算年，春节才算。不惑之后，即便是春节，也提不起半点兴趣了。春节，成了一个纯粹的节点，一段被动的假期，一种规定的程序。还是小时候好，对春节有着莫名的期盼和兴奋。

那时候，一到冬天就盼着过年，总是扳着手指数日子。可是日子总过得太慢。盼望着，盼望着，腊月来了，寒假来了，冬雪来了，刨猪汤来了，作业写完了，年还是没有来。终于，熬到了除夕——过年啰！母亲忙着做团年饭，父亲忙着采购年货，奶奶忙着大扫除，我和小弟穿上新衣飞出了门，忙着跟塆子里的小孩玩。

午餐时，一家五口团坐在一起。八仙桌上重重叠叠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菜：腊肉炒花菜、炸油果子、炸酥肉、蒸香肠、蒸丸子、回锅肉、炒肉片、炒猪肝、血旺汤、萝卜排骨汤这些平常令人垂涎的硬菜，这天都成了配菜；硕大的半个腊猪头，整只炖的老鸭汤，香浓的芋儿烧鸡，一整条的红烧鱼……几乎占据了半张桌子。母亲说，过年必须吃鱼，这样才会年年有余。我们深以为然。一年中最富裕的一餐、最饕餮的一餐，就是这团年饭了。筷子上上下下，嘴巴张张合合，牙齿切切磨磨，肆无忌惮地吃，不管不顾地吃，为所欲为地吃，不一会儿就饱了。瞪着桌上一年一见的佳肴，只恨胃腹太浅，肚子太小，肠子太短。

下午，父亲会带着我和小弟贴春联。三副大红春联是父亲到村里一位老先生家求来的。父亲领着我和小弟先认读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花总开”“竹报平安福星照，梅开富贵吉祥来”。我家对外有一扇大门，两扇侧门。父亲耐心地询问我们的意见，选哪副，贴哪扇。我自信地说，大门肯定贴第一副，大气庄重；侧门都可以，烘托气氛。父亲笑了，采纳了我的意见。他先用面粉和热水兑浆糊：比例合适的热水与面粉一混合一搅拌，不一会儿就成了黏糊糊的一碗。他找来刷子，仔细刷满春联纸的反面；又端来凳子，踩上去开始贴春联。我和小弟站在门外帮忙看横平竖直。父亲在我们的指挥下贴好一副，又端着凳子到了另一扇门前，直到三副春联规规矩矩贴好。

晚上吃完年夜饭，我们照例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吃零食，侃大山。十一点过，父亲背出一背篼采购的各种鞭炮，我们全家前呼后拥跟他来到院坝上。背篼里是鞭炮的聚会：排炮、擦炮、摔炮、滑炮、地公转、冲天炮、窜天猴、二踢脚、礼花。排炮由一个个细小的圆柱形小炮整齐编制成一长排，其“触须”细而短，危险系数高。排炮是序曲，由父亲负责燃放。“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其响不大不小，其声绵长回响，似乎在向每家每户宣告：我们开始放炮啰！果然，塆子里家家户户陆陆续续放起了鞭炮。我和小弟开始选放自己感兴趣的耍炮，母亲和奶奶在一旁笑呵呵地看。我选地公转，低低矮矮的一个小圆盘，点燃后旋转起来近似微型飞碟；又选擦炮、摔炮、滑炮，都是小声小气的炮。小弟选冲天炮，轻轻插在地里，点燃后“叽——”一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在遥远的黑天里突然“砰”地一响一亮，倏然而落；又选窜天猴、二踢脚，声响更大，更震撼人。尾曲的礼花仍由父亲燃放。点燃后，他手持礼花筒冲着苍穹，我们仰首而立，“砰——”每一朵礼花的绽放都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礼花放完，最盛大的过年仪式结束了。随后几天，上坟祭祖，串门走户，收压岁钱，吃喝玩乐……时光难留，春节易逝，我们开学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们长大工作，成家生子。孩子们的年，已经没有了放鞭炮的环节，团年饭也跟平常差不多，新衣新裤、零食小吃也不罕见了。年，确乎没什么特别了。不同的是，奶奶和父亲已经仙去，母亲垂垂老矣，我和小弟银丝频添。

属于我们的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盛经开区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