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爱,有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爱情之爱……然而,有一种特别的爱,却鲜为人知。它是一群特别的人在特别的地方,为特别的对象付出的爱。这种爱,弥足珍贵,它让对方刻骨铭心。这些特别的被爱对象,就是女服刑人员;这个特别的地方,就是重庆市女子监狱;这群特别的人,就是监狱里的女警。 张萍,就是这个铿锵玫瑰园里艳丽的一朵,优秀的一个。 张萍今年刚步入“不惑”之年,她扎着一头短发,给人第一印象是开朗、干练。 (一) 16年前,出生于警察世家的张萍满怀憧憬,成了众多女警中的一员。她与同伴们一起,自豪地穿上了整齐划一、飒爽英姿的警服。面对全新的工作,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励志勤勉,做一名合格的女狱警。她很庆幸,到女子监狱不久,就赶上了重庆市监狱体制改革和教育改造观念的转型。狱警与犯人对立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有了顺势的转变。从那起,张萍逐渐懂得了她们每天面对的女押犯,尽管身份不一样,但人格是一样的,她们是罪犯,但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罪犯。对她们既要严格执法管理,又要充分尊重,尊重她们的人性要求和自尊。从此,张萍开始改变她以往命令和说教式的传统管教方法,尝试用人心、人性和人爱去面对这个特殊的群体,用心去化解矛盾,做好转化工作。在张萍看来,以往的管教方法,已不适应今天复杂的监管要求了,将被全新的监管理念和管教方式取而代之。张萍工作的一监区,常年在押女犯有600余人,主要是关押新犯、短刑和长刑犯。一个监区就是一个小社会,600个罪犯就关连着600个家庭,用女狱警的话来说,她们的工作岗位就是站在矛盾冲突的火山口上,天天肩负着重要任务,时时背负着精神压力。她们时常笑称自己“犯人还会有出去的那一天,我们才是真正被判了‘无期徒刑’”。每当同行们调侃这些,张萍都一笑而过。在张萍的脑子里已满满地装着600余人的喜怒哀愁,容不得她分心。她要思索的是,她将如何以不同姿态和身份去面对这些不同寻常的女犯。张萍说,在这些女犯面前,我们要针对不同的教育对象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我们既是警察,也是心理教师、文化教员、医院大夫和家长。”张萍的话让人听后心里很不平静,又不得不让人由衷地敬佩她的胆识。 张萍所在的一监区,有一个故意杀人犯叫夏小玉(化名)。刚入一监区时,心里充满着对丈夫的仇恨,认为自己之所以用“鼠毒强”毒死丈夫,都是丈夫的过错,她今天的不幸,也是丈夫造成。整天在监区坐立不安、孤独自卑、伤心绝望,夏小玉根本无心改造。作为心理教师的张萍,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与她谈话,尽快打开她的心结,走进她的内心。而这一切都要求张萍必须先掌握大量详细资料,才好对症下药。为此,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周末加班,她反复翻看夏小玉的档案卷宗,走访了解与夏小玉有关的人和事,从中找出打开她心结的最佳突破口。 夏小玉出身巫溪农村,小学未毕业就在家务农,后经人介绍嫁入巫溪县文锋镇的刘家。在刘家每天起早贪黑,夏小玉省吃俭用,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可丈夫游手好闲,还嫌弃夏小玉生的是女孩。从经常与夏小玉争吵逐步升级到殴打,家里弥漫着怒气和硝烟,长此以往,对家庭生活失望到了极点的夏小玉,不得已提出离婚。丈夫不同意,还变本加厉地实施虐待,夏小玉不堪忍受,将老鼠药放到丈夫的酒里,将其毒死。正是夏小玉失去理智的一瞬间,使她从一个遭受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一下步入了犯罪的深渊,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这个文化程度低,第一次触犯法律入监的弱女子,其内心的恐惧和伤痛可想而知。与这样的人谈话,直接切入案情或者简单的嘘寒问暖,都有可能使她更压抑,从而闭口不言,以至于走进死胡同。怎么谈?张萍说:“人在绝望悲痛时,只愿听实实在在、有关切身利益的话。”作为女人同时也是母亲的夏小玉,应该对亲情有渴望感,对女儿本能的牵挂。经反复斟酌后,张萍与夏小玉开始了面对面、眼对眼的一次、二次交心谈话。果然,一提到女儿,夏小玉便落下泪来,女儿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一失足成千古恨,既来之则安之,从现在起,监狱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当夏小玉听到张萍这番话时,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像她这样欠了一条人命的罪人,女狱警不但没有放弃她,还把她当“家人”看待。“既然是娘家人,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你认罪悔罪,改过自新,遵规守纪,重新做人,我们是不会不管你的。”一番真诚的话,如雪中送炭温暖着夏小玉冰冷的心,帮她渐渐地从绝望中走出来。 夏小玉在张萍的耐心开导下,慢慢认识到自己的罪孽带给亲人和社会的伤害是多么沉重,她觉得自己愚不可及,不配做妻子,更不配做母亲。她开始明白,即使丈夫有再多错,也错不该死啊!可世间没有后悔药卖,“对不起,女儿他爹!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开始在心灵深处呼唤,她开始接受用一生的忏悔来偿还欠下的血债。 难以置信的现实,不堪回首的往事,成了夏小玉心里永远的伤痛。从相爱到仇恨,从仇恨到犯罪,从犯罪到绝望,最后再由绝望到悔罪。她在张萍的帮助下,一遍又一遍地打草稿写信,向女儿的奶奶、大伯、二伯等致歉悔过,请求他们的原谅。张萍说:“这些年,夏小玉在我们一监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她一边主动真诚地忏悔,一边积极地努力改造。入监十多年来,先后多次获得减刑奖励:第一次减刑裁定,由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减为无期徒刑;第二次减刑裁定,由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8年6个月,第三次减刑裁定,减去有期徒刑1年。更难得的是,近几年,夏小玉得到了丈夫母亲的宽恕,她的女儿也跟奶奶住在一起了。让夏小玉最放心不下的女儿,终于得到了很好的安顿。在监狱和监区领导的共同关心下,张萍、毛敏等女狱警还不辞辛劳,赶往巫溪某中学,看望夏小玉的女儿,鼓励她好好学习,做一个自尊、自强、自立的人,还告诉她不要记恨犯了罪的母亲。 (二) 在一监区类似夏小玉的服刑人员还有很多,她们大都文化水平低,缺乏法律意识,当遭遇家庭暴力或其他伤害时,不懂得使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在张萍看来,经年累月的工作,就是想通过反复疏导、交心、教育去感化濒临绝望的心灵,帮助她们回归正常人的生活。长年坚守在监狱一线,有着丰富经验的张萍心里很清楚,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女犯,内心都是被紧紧地裹着,每一个女犯的背后,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要想教育改造归顺她们,除了看管教育,更多的是帮助和关心;要想得到她们的信任,就必须与她们形成一种心与心交流的氛围,沉下心来,用女性特有的细腻和耐心,去打开她们紧锁的心扉。借用法律束缚下的时间,去当她们的老师、医生、家人,帮助她们洗涤罪恶,净化心灵,完成从社会人到监狱人再到社会人的角色转变。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面对各种各样的女犯,张萍还善于从她们的眼神中去发现、去捕捉。“当我认认真真倾听一个又一个女犯的故事时,她们呈现在我眼里的形象,也就不再是疯狂、残忍、冷血的了。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着炼狱般经历的不平凡女人,每个人的眼里都蕴藏着重生的欲望。”在张萍看来,同样是女人,同样是母亲,同样是女儿,同样是妻子,她们犯了罪,已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作为一名女狱警,理应在人格上尊重她们,从人性的角度给予关怀。今天的一监区在对女犯实行文明执法、人性化管理过程中,已有了很大提高和长足进步。尽管如此,张萍还是说,她们在工作中,一点都不敢懈怠,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真情关心的话,都对女犯们有着莫大的影响,都有可能产生巨大的潜移默化的作用。细心的张萍认为,每一个女服刑人员都有自己的坚守和底线,她们也并非都是坏到极点,也并非十恶不赦。一监区每位女服刑人员,都有一个厚厚的卷宗档案,相对应的就是600多个活生生的人。而张萍对600多个服刑人员的个人信息、社会关系、犯罪事实、监区改造表现,都了然于心,无论提到谁,她都能详细介绍一番。每天,她带女犯们进入劳动区,走出劳动区,走出监舍,再进入监舍,与她们沟通多了,她们也就能说真心话了。看似简单的进进出出,但在张萍看来,那就是她们的工作,她们要在这些细微处留意每个服刑人员的精神状态、情绪波动和心理变化,通过这些动态,去真正解读她们,真正将心融入其中。应该说,这也算是做一名合格的监狱人民警察所需要的基本功吧。也只有具备了此番功底,怀一颗爱心,才能努力做到最好,才对得起一身警服。张萍这样说,也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 (三) 从警16年来,张萍从未忘记做一名狱警应有的职责和要求。她说,每天只要走进这高墙电网里,就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认真起来,因为这身警服,因为这份工作,总会让她由衷地产生一种神圣和庄严感。张萍的父亲、哥哥都是监狱人民警察。在她记忆中,父亲很少在家。“老爸说,那时监狱不叫监狱,叫劳改队,条件十分艰苦,‘田间跑、地头睡,一天到晚劳改队。’就是当时监狱民警工作、生活的真实写照。”张萍说,正是从小受父亲耳濡目染,儿时的她就与狱警结下了深厚情缘。“记得有好几次,老爸下班回家,我就悄悄地戴他的警帽,在镜子前左照右照,那时,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像老爸一样,做一名光荣的监狱人民警察。”张萍说直至今日,她也忘不了第一次穿上警服的情形。那一天,她穿上新警服回家,老爸特别高兴:“闺女长大了,穿上这身警服,你就要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老爸简单的几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她知道,这是一名老警察对一名新警察的希望和要求,自己一定会用行动让老爸放心。良好的血缘基因和骨子里渗透出的警察特质,是今天张萍成长的源泉和动力。看着那些遭遇挫折,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在她的教育感化下重拾生活和改造的勇气,看着一批批改过自新、刑满离监的在押人员,重新开启人生之路,她就充满喜悦和成就感,就会理解到所从事的工作是多么崇高而有意义。张萍说,其实在押人员与我们常人一样,她们最需要的就是信任和重新给予的机会。女在押人员还与男在押人员不同,她们特别容易多想,容易委屈。所以在工作中,每时每刻,对每个人都要一样。记得有一名在押人员的母亲,要私下给张萍送礼,想让张萍照顾她女儿在狱里不受气,张萍当时就回绝了。她告诉那位母亲,请她一定放心,在她负责的一监区绝不会出现有人被欺负的情况,在这里的女犯都是平等。 在一监区,张萍的同事告诉笔者,她对事对人大公无私,对自己则近乎“苛刻”。无数个节假日,她都默默坚守在岗位上,与服刑人员一起共度佳节。对此,笔者特意询问张萍是怎么想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一方面只是想让有困难的同事、家住外地的同事、孩子还小的同事多一些团聚的机会;另一方面,过年过节也是监狱最敏感的日子,热闹的鞭炮声和烟花是最让人想家,是女犯情绪特别不稳定的时候,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有人与她们聊天说话,她们心情要好许多。”说到此,张萍还是难掩内心的纠结与愧疚。她说,有一年春节值班,监区一名服刑人员问她,过年过节你在这里陪我们,你的孩子和家人怎么办?张萍被问得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没敢掉下来,可服刑人员却嚎啕大哭起来,而故作坚强的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我的亲人们。令张萍最愧疚的是儿子年幼时,体弱多病常常住院,因工作的特殊性,不得不经常把儿子“扔”给老人和邻居。有好几次,张萍的儿子突发支气管哮喘,发烧住院,又正赶上她值夜班,很无奈,一整夜提心吊胆不能合眼,只能把深深的挂念压在心底,揪心难以言表。不过,即便是这样,张萍也从未动摇过当初的选择,也始终没有忘记入警之初老爸的深情叮嘱。既然选择了做一名女子监狱人民警察,就应做到“我的岗位我负责,我的岗位你放心。我就应该是玫瑰园里一朵靓丽的玫瑰。” 重庆市女子监狱正是有一大批像张萍一样的监狱人民警察,在一线岗位无悔地挥洒青春和汗水,执着地履行职责和大爱,才使高墙里成千上万个“浪子”在有限的“学期”里,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干净的灵魂;才使聚集着各种各样服刑人员的监狱,变成了放飞希望的爱心之地。 (作者系重庆市司法局原巡视员 郭晓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