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土屋消失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三间大瓦房,说没就没了。“小桥流水人家”而今只剩下“小桥流水”。 几个月前,我和同学喝酒,趁着酒性谈起:“老家的土房子是危房,不安全,最好的办法是拆了,你是搞建筑的,有空开挖机来拆得快。”不料,事隔月余,我那同学就自作主张,开着挖机像拆自己房屋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半个小时就将土屋夷为平地。拆了土屋,同学自感大功告成,才打电话告知我:“按照你的旨意,把你家的土墙房子推平了,这下安全了,工钱看着办,请我喝酒是必须的!”我像被敲了一闷棍,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还没有在土墙上大笔一挥写下“拆”字,土屋就被拦腰折断。我不好争辩,努力回忆上次一道喝酒的情形,说过自己工作很忙,请同学帮忙拆房子。同学是实诚人,这些年也拆了无数房子,这是他的强项。同学没把我当外人,把酒话当着圣旨,很自觉地就把老家的房子拆了。我不好责怪是他的错,也没有理由怒怼一个热心人。这社会能帮你办事办得如此彻底的,就算朋友了。 思乡的情愫裹挟着我淡淡的忧伤。土屋虽然在前几年就被风雨侵蚀,破败不堪,但是我每次回老家都要驻足看上一阵,仿佛在咀嚼一块老咸菜,越嚼越有味道。记忆的闸门在老家放纵奔流,我生活在这里的点点滴滴,童心与快乐弥漫在土墙缝、瓦砾间、楼板里,慢慢回味,慢慢铺开,就像剥开石榴,一颗一颗的慢慢品尝,似乎甜进骨髓。明月曾装饰了我的窗子,也装饰我的梦,我童年仗剑天涯的梦想。那浸满汗水贴满墙壁的奖状,挂着“德高寿永”的匾额,父亲的遗像,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挖机毫不留情地埋葬。再次回到老家,感觉特别的空旷与无奈,更有失落在心头。老家本就没几人,我们回去自然有些醒目。邻居们看着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们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似乎在宽慰我,似乎又是自言自语:“这回好了,小孩玩耍也不怕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事,土墙倒了,地基还在,今后随时可以回来修建砖房,修建小洋房。”“这堆土墙还有用,开春种点南瓜秧,再种点豆子,今后你们开车回来,直接就可以摘南瓜,收豆子,装满满一车回去,挺好的。”我突然感觉到邻居如此可爱,家乡人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理解得如此透彻而现实。种上蔬菜、农作物,自然是不错的选择,即便荒着也无妨,那些富有生命力的小草会顽强地长出来,也或老屋里边那些深藏多年的种子,终于有了接地气的机会,欢快地长出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成为孩童的乐园,也是幸事。我童年的梦幻随着小草继续生长,我不奢望现在的孩童也如我一般的梦想,因为我的梦有些简单而莽撞。我希望他们更高远,像放飞的七彩风筝,自由飞翔。 太阳斜斜地照着,没有土墙屋檐的遮挡,阳光特别刺眼,令人眩晕。老屋推平就只剩下一片黄土,为其他房子留出开阔的视野。四周如雨后春笋般修建的农家小洋楼,已经替代了风雨飘摇的危楼,我想我总有一天也如他们一样在废墟上修建一幢新楼,有一个让心安放和复习年少梦的地方。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我只有虔诚地告别土屋。土屋消失了,父亲的灵魂也许还在坚守。对于灵魂,我却努力要像兰斯顿·休斯所说的,变得像河流一样深沉。土屋没了,但地基还在,地基在,根就在。不论漂泊何处,离不开的是故乡的渡口;不论流浪何方,离不开的是老家味道。 (作者系巴南区作协副主席、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