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夜郎在今贵州省桐梓县及其周边地区,北与今重庆市綦江区和南川区接壤。汉末三国时期,夜郎县归属益州牂柯郡。唐代地方实行道、州、县三级行政体制,夜郎县从属溱州,溱州与播州、思州、黔州、涪州等数十州,从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起统归黔中道管辖。元明设省后,夜郎县改称桐梓县,仍归四川。直至清雍正六年(1728年),桐梓方随遵义府划归贵州。因此,从历史地理看,夜郎与巴渝交结颇久长。也因此,李白流放夜郎,就与巴渝直接相关连。 身为唐代人,李白对夜郎地界所属心知肚明。他的《寄韦南陵冰》诗写道:“君为张掖近酒泉,我窜三巴九千里。”明确指夜郎为三巴之地。接下来的两句“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足以证实所窜三巴是指夜郎。横遭诬陷,流放夜郎,乃是李白一生遇到的最大冤屈,形同噩梦,挥之不去,从流放伊始到获赦以后,他有近十首诗反复地触及。 最早一首为《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题里的乌江,指今江西九江的浔阳江,是他流放夜郎始发地。他的妻子宗氏,同妻弟宗璟一起送行,他写出了这首五古留别诗。诗的前十二句,盛夸宗氏家族的显荣历史,并以其“失势”败落影射自己此番获罪。既后十句写道:“我非东床人,令姊忝齐眉。浪迹未出世,空名动京师。适遭云罗解,翻谪夜郎悲。拙妻莫邪剑,及此二龙随。惭君湍波苦,千里远从之。”痛陈自己牵累妻子和妻弟,既惭愧,又无奈,也直诉了自己的冤情。进而引向结尾四句:“白帝晓猿断,黄牛过客迟。遥瞻明月峡,西去益相思。”以流放路途所必经的三处地方、三道艰险,推测此去的前途莫测,倾吐此后必将有的遥念苦思,惨恻悲凉,挚情毕现。 别后途中,又有《寄内》:“夜郎天外怨离居,明月楼中音信疏。北雁春归看欲尽,南来不得豫章书。”末句“豫章”为汉代以降江南地名,故址在今江西南昌,这里代指妻子宗氏别后的住地。北雁春归,望眼欲穿,却未能盼来宗氏的书信,忍禁不住心生怨气。“家书抵万金”,他太需要了,于是以诗代书,对妻直抒怨情。但怨妻只是表层意思,更深层,却怨的是造成他们夫妻“离居”的祸因,并同时表达对妻的相思之苦之深。 对妻子确是“西去益相思”,但并不是他流放途中的惟一选题,他更温望遇赦还家,一有触机便会生发。如《流夜郎题葵叶》谓:“惭君能卫足,叹我远移根。白日如分照,还归守故园。”表达的是内心的企盼,什么时候能得到天恩“分照”,让他重获自由,回家团圆。如《流夜郎闻酺不预》谓:“北阙圣人歌太康,南冠君子窜遐荒。汉酺闻奏钧天乐,愿得风吹到夜郎。”同样的企盼,已然不用物象比喻,而是直白如话,祈愿天恩浩荡。如《流夜郎赠辛判官》诗更是一变,从“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写起,自炫似地回顾曾经如何“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如何“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然后才陡然结出“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品味其诗,仿佛在宣称杰出如我者,倘若不赦回,将天理难容。那个一向狂放不羁的“谪仙人”,纵或在流放途中,也终究未失本色。只不过,狂放不羁的肌理内层,仍然压抑着不肯表露的屈辱辛酸。 只要不是奴性人,隐忍总会有限度,何况他是李白?终于获赦还家后,他那未曾平复的心灵创伤,便转化成为喷涌的地火。前引《寄韦南陵冰》那首诗,即乾元二年(759年)三月他在江夏(今湖北武汉)重逢友人南陵县令韦冰后所作。除了已引四句,诗中还有“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的沉重慨叹,结尾甚至还喊出了“槌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的爆逆强音。不久又作了传世李诗当中最长的一首《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其间既以“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替自己辩诬,又以“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对流放横祸进行控诉。后面写及“传闻赦书至,却放夜郎回”,激愤之气虽然又压下去了,却仍然以“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比喻那只是侥幸获得起死回生罢了。再以后作的《夜郎承恩放还兼欣克复京师示息秀才》,尽管始而说“得罪岂怨天,以愚陷网目”,有一点自责之意,但写下去仍未摆脱“去国愁夜郎,投身窜荒谷”的终身不满。 需要指出的是,李白并没有行至夜郎,自唐至今学界早已有共识,他的以上诸诗全都足堪印证。桐梓县旧县志称“编户夜郎里中,有李太白故宅”,未必靠得住。今重庆渝南地区个别区县,出现了托名李白,宣传为李白流放夜郎期间所作的诗,尤其与真实风马牛不相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