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16年时间，去仰望一棵树。

　　2002年，我家搬到三峡移民水位线上一幢新楼。大楼入口处，有一棵主干阔大、树枝繁茂、密密的叶子遮天蔽日、树阴面积至少有10平方米的黄葛树，每日迎送着我。

　　这棵树有百余岁了，它的主干在离地一米左右分开，变成了同发一株、紧密相联、相互映衬又有着各自天空的兄弟枝。它们在风雨剥蚀中生长，在各种伤害中历练，长成了傲立尘世、啸向长空的超大枝干，各自的粗壮与繁茂程度，绝不逊于大多数单株树。经年的风雨雷电和各种外来伤害，生存的苦涩艰辛与各种意外遭遇，在树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印痕：树干有好几处已被蛀空，树皮脱落，身上皱纹密布，创痕斑斑，仿佛一位久战沙场，饱尝了艰辛、苦痛与难耐寂寞的老人，缄默、隐忍，有着说不出也不愿说的深沉的痛。

　　然而，我们将视线顺着沧桑的树干往上走，越往上，就越是惊喜地发现：这棵树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树枝遒劲有力，叶片青绿浓密，长长的枝叶伸展到了近处的相邻楼层和远处的天空。这百年老树叶片阔大，因为萌芽、生长时间有几日的差异，一棵树甚至是一根树枝上，就呈现出浅黄、嫩绿、深绿的不同生长级次，不同年龄段。看那泛着青春光泽、笑迎风雨阳光、荫蔽着道路和行人的浓密枝叶，你会感觉到，它还非常年轻，它的生命还在向着岁月更好、更旺、更深处延伸。

　　从这树下进进出出16年，不时停下来看它，看它，再看它。看它在晨昏时、风雨中、四季里的不同姿态，就从心底深处，慢慢长出真切而深挚的敬意。

　　黄葛树是特立独行的树。这种树有着独特的记忆本领，前一年什么时候栽种的，第二年就什么时候落叶、生长。它不按“树理”，不循“树规”，不依树的惯用流程代谢生长，而是按照自己特有的生命节律，在属于自己的日子里落叶新生，恣意展示旺盛活力。

　　黄葛树是很有战略思想的一种树。它对自己的成长，自己的一生，是有规划、有谋略、有安排的。

　　5月末，那棵黄葛树的叶子不到三五天，就哗哗啦啦全部落光了。我仔细一看，落叶的地方已冒出片片嫩叶，清鲜喜人。原来，黄葛树在落叶的时候，其旧叶遮盖下的树枝已经卯着劲儿在长嫩芽了，待到旧叶落尽，风儿劲催，雨儿滋润，那满树热热闹闹、迫不及待的树叶，就呼呼啦啦长出来。不出一星期，又是满树青绿，一片繁盛。

　　黄葛树是敢于迎接挑战，善于涵养生命的树。面对风雨雷电和各种生存挑战，它乐观坚韧，愈挫愈勇。我们家楼旁的这棵树，不但经历了自然生长中的各种风险，还一直被楼下火锅店、烤鸭店冒出的油烟和热风熏烤，好多叶片都打蔫了，在风中几分无力地耷拉着身子。但只要油烟一停，一场雨下，它又抖擞起精神，像从没受过伤害一样。黄葛树也用自己的身体，涵养着别的生命，枝叶茂盛的树身，给城市增添了美丽灵动的风景，阔大的树阴蔽佑着被太阳炙烤的行人，就连那截被岁月风雨和各种外来伤害夺去了生命的枯树干，丰雨季节，还会长出肉肉的木耳。

　　几年前，一位朋友说他帮人改一篇先进事迹材料时，将文中对执著坚韧、业绩出色的主人公的比拟，由另外一种树改成了黄葛树。他说，因为黄葛树具备倔强、坚韧，不畏风雨快速生长，不惧雷电执著向上的生命特征，而且黄葛树是重庆的市树，主人公也是重庆人的杰出代表，将其比拟成黄葛树更贴切，更让读者接受。在仰望了16年黄葛树后，我对他的说法，真的很认同。

　　每种生命，都有他独特的姿态，都有他值得尊敬的地方，都在属于他的天地里，生长，歌唱。而我家旁边这棵黄葛树，更是姿态独具——青春又沧桑，温情又倔强，沉静又疯狂。

　　去年，这棵树下，有人开了一家以“一棵树”命名的咖啡屋，据说生意不错。这与借了百年老树的美名这笔无形资产，吸引到不少眼球，享受到特殊关注，不无关系。

　　每天经过这棵树，我都能听到咖啡屋里传来的音乐。我在心里暗想，这些歌声，一定要有唱给黄葛树的。虽然树不计较，但人要知道回馈、懂得感恩才好。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理事、万州区作协理事）

　　编辑 覃蓝蓝 组版 余游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