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的第二天，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宣布他的决定：明天外出旅游。

　　父亲顶替爷爷的班，当上了建筑工人，成为一名钢筋工。他当上工人时，小县城的城市面积不足1平方公里。退休时，当初的小县城，成为直辖市区县城市建成面积最大的主城区。

　　父亲退休前，当着我们的面，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无论是城市最高的大楼、十六车道的立交桥，还是修建的别墅区、机场、轻轨，我扎的钢筋，质检工程师都说不用质检。”父亲说完，满脸的自豪感。

　　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母亲又在去年病逝了。他退休后去旅游，子女们当然该支持。我和家人商量后，对父亲说：“去什么地方旅游，我们作子女的出旅行费，我来陪伴。”

　　我的话刚完，父亲笑着说，他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居住的城市，用不着我陪伴，也不用我们出费用。他要求孙子杨灵岭陪伴。杨灵岭是我的儿子，今年二十岁，他是学的文科，高考结束后，正在家里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望着父亲，心里很不理解，我们居住的城市，虽然有很多旅游景点，但那些景点，父亲很熟悉和了解，不知道他去看什么。于是，建议他去其他城市有名的景区看看。

　　父亲很固执，坚持不去外地。还说这次旅行，要花一个月时间。

　　我从小接受传统教育，知道孝顺就是尽量顺从老人的意愿。晚上，我对儿子反复交代，爷爷年纪大了，赶车、住宿、吃饭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让爷爷旅行顺心顺意。

　　父亲与杨灵岭出发了。我不放心，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打电话问杨灵岭：“你们旅行，看了哪些景点。”

　　“一个景点也没有看。” 杨灵岭在电话里说：“爷爷每到一个地方，就找上了年纪的人，问过去的一些事情，还安排我把当地的地名记下来。”

　　我本想埋怨父亲但又不忍心，压下了心中的怨气，对杨灵岭说：“一切听从爷爷的安排，让爷爷旅行高兴。”

　　一月后，父亲和杨灵岭旅行回来。我和妻子在家做了父亲最喜欢的家常菜，为爷孙俩接风。

　　晚宴上，我笑着问父亲，这次旅行有什么收获。

　　父亲叫杨灵岭拿出了一幅三尺见方的一幅图，对我们说：“这就是最大的收获，杨灵岭手绘的地图。”

　　我扫了那幅图一眼，是一幅城市草图，图上有公路、桥梁、车站、小区等标识。那幅图，我太熟悉，就是我们居住地的城市地图。

　　为了画一幅图，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天气那么热，值得吗？还不如在书店随便买一幅图实在。我的不屑神色写在了脸上。

　　杨灵岭从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神色。他认真地说：“爸爸，这幅地图有特别的地方，你还没看出来。”

　　一幅地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对着地图仔细看起来。我发现，图上的地名标识，既有现在的名称，在旁边，用红色备注上了另一个名称。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父亲：“这地图，图上的名称是怎么回事？”

　　“这地图上备注的名称，是没有开发前的老地名。”父亲安排我，找一家广告公司，按照草图，制作成精美地图，印制四十份。

　　一周后，四十份地图印制完成。有朋友听说这件事，要出高价钱买地图。父亲说：“这地图，有特殊用途。”朋友再三要求买，父亲坚决不卖。

　　我问父亲，这四十张手绘地图，自家留一张就行了。卖几幅，还可以补偿下旅行费用。

　　“这地图，我要送人。”父亲很严肃告诉我，再也不许提卖图的事了。

　　一周后，父亲带着我和杨灵岭来到北山。北山是城市的公墓地。我们把车停在山脚，步行上山。

　　父亲年龄大了，加上长期在建筑工地，日晒雨淋，走路时，脚有点跛。他跛着脚上山，来到一处墓碑前，告诉我们说：“这是他的师傅，三十年前病故了。”父亲说完，带着我和杨灵岭，在碑前叩了三个头。然后，他拿出地图，用打火机点燃，对着墓碑说：“师傅，我把城市地图带来了。您看看吧，我们的城市变大了，变美了。你回来时，就不会迷路了。”

　　“这是我们建筑公司首任队长，病故二十年了。”父亲带着我们走向另一座墓碑。叩头、烧地图。父亲在碑前哽咽起来：“队长，二十年来，你描绘的城市蓝图，我们把它建成了。今天，我给您带来了。”

　　三十九座墓碑，三十九个故事。主人公是父亲的同事、领导，父亲带着我们叩头了三十九次头，烧了三十九张地图。

　　时间到了下午，剩下一张地图，怎么办？我望着父亲，用眼色询问。

　　“回家，把最后一张地图送建设博物馆。”父亲说完，迈着步子，向山下走去。

　　下山时，我发觉，父亲的脚不跛了。

　　（作者单位：渝北区仙桃街道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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