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地灵人杰作为衡量标准,浙江桐乡无疑是个好地方,那里不仅有明秀的山水,还出过茅盾、木心、丰子恺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就说那个光绪二十四年出生于桐乡市石门镇的丰子恺,不仅写得一手好散文,创作的漫画更是深得不同文化层次、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的喜爱。 石门镇紧靠古运河,有2500多年的历史,底蕴之深厚想来不必赘述。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们的生活习性、思维习惯多多少少会受到地域文化的影响。水乡人家枕水而居,建筑多为黑瓦白墙,没有太过花哨的布局,丰子恺的画亦是如此,线条分明,轻轻几笔就勾勒出了人物的神采丰貌,极其传神。 当然,除了先天的格局,后天的修行也同样重要。丰子恺曾求学于与京师大学堂齐名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师从李叔同和夏丏尊等人,而正是从李叔同处习得的音乐、绘画知识,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成就了后来的自己。 丰子恺是中国引进“漫画”概念的第一人,在他之前,传统画家所绘多为工笔画和水墨画,描摹古意,在鸟兽虫鱼草木仕女等题材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丰子恺得李叔同的教授与熏陶,将东西方绘画技巧放在一起反复推敲,最终推陈出新,以线条简明的“漫画”摆脱了“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局限,得以流行当世,被读者与市场所追捧。 我以为,丰子恺定然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惟其热爱,方能于纸笔间传递这种热爱。他爱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也曾于画作中尽情讴歌、赞美。譬如对于儿童,他就从不吝惜溢美之词。他的很多漫画都以身边的孩童为题材,这些孩童有的是自己的家人,有的则是陌生人。比如《瞻瞻的车》《阿宝赤膊》《我的儿子》《儿戏》《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无不是对自家小儿女日常生活画面的捕捉,一笔一画间,一种名为“父爱”的东西充盈纸上;而《安庆所见》则画了画家在安庆街上看见的婴儿坐车及车上坐着的胖墩墩的孩童。显然,“艺术源于生活”这个观点,丰子恺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人证。 他喜欢这个世界,关心这个世界,他尊重童心,赞美真诚,画为心声,他的漫画里自然也洋溢着烂漫的童趣。画着画着,丰子恺仿佛跳脱了现实年龄的束缚,变成了一个拥有童心的老顽童,总是寥寥数笔,就为读者勾勒出一个孩童的影像,或是一个饶有趣味的故事。 除了聚焦孩童题材,丰子恺也喜欢并常常借古诗作新画。在他笔下,一幅画就是一首诗,就是一篇文章,而诗歌的诗眼、文章的文眼,则是他题于纸上的那一句话或两句话,也就是“画名”。三五旁逸斜出的树枝,枝上栖着两只小鸟,名之以《两小无嫌猜》,若树和鸟都是意象,那么画名当是画作所要呈现的意境了。《子恺游记》里收录有他给一篇题为《扬州梦》的文章所画的一幅配图,图中有桥有树有小屋有行人,本无甚特别之处,然而《二十四桥仍在》六个字一出,让人大呼“妙哉”。此即为丰子恺漫画的诗意。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丰子恺也有愤懑有不满的时候,他也曾以笔墨为武器,讽刺那些不良的社会风气和现象。比如他画西湖,《人民的西湖》里,游人成群结队买票游西湖,而两幅《旧时的西湖》,一幅画中二人在写有“禁止钓鱼”的湖边垂钓,另一幅画中一乞者与一黑犬相伴而行,湖上风景并无多大的不同,然而前后互为观照,人的心情不言自明。而在一幅《此地不准小便》的漫画里,他画了一个挎着篮子面对着墙“嘘嘘”的人,这种“名”与“实”截然相反的对比,极具反讽效果。 总的来说,无论是对于稚子童真的记录,还是对于如画意境的推演,又或是对于不良现象的批判,丰子恺的画里都有自己的味道。味在其真,亦在其实。有人说,丰子恺笔下的人脸常常没有五官,可就是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白脸”,却好似看尽了世上的沧桑繁华,也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明明什么都没画,却仿佛什么都画了,明明什么都没讲,又仿佛什么都讲了。想象是理解的桥梁,借助它,读者能从丰子恺的作品里领会他所想表达的东西,并形成共鸣。也难怪俞平伯老先生会将其画比作满含情味的落英——“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情真意方切,画家用孩子的眼光看这世界,世界自然也会还之以真诚。 品味丰子恺的诸多画作,画家给人的印象大抵如此:这老头虽然胸中有无限才学,待人接物却鲜少摆什么架子。他走在街上,读书人跟他能聊得来,卖菜的也能跟他聊得来,甚至顽皮的孩子也能没大没小地跟他说上一会子话。或许也正是丰子恺的平易近人使得他的漫画拥有了一个鲜明特征,那就是上能“登云梯”,下能“接地气”。这些画不惟雅者可赏,俗人也能欣赏得来。所不同者,无非是雅者品其深意,俗者观其趣味。 (◎潘玉毅 作者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浙江日报》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