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韵味,一天天变得深邃起来。人间的好多事物,都渐渐遁入时间之后。每年这个时候,一场“冬储”的集结号,便声势浩大地响起来了。 多少年来,我们重庆万州的农村,都基本沿袭这样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赶在农历大年之前,宰杀圈养的肥猪;然后将处理干净的猪肉,储藏起来。除了过年,要吃去一些猪肉;大部分会留待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享用。 储藏猪肉,在我们这里,其实就是将其制作成腊肉。我还在老家生活时,目睹了父母制作腊肉的全过程,记忆深刻。 父母先烧几大锅热水,将杀猪匠切好的一块块猪肉彻底洗净。母亲常常在灶膛边烧着柴火,屋外刮着寒风,屋内炊烟与热气氤氲一起。父亲便用水瓢不断从锅里舀出热水,拎着一块块猪肉,细细地反复地清洗。直至洗得干干净净后,母亲会帮着父亲,将它们搁在堂屋的那几只大簸箩里,开着屋门,让风吹干水分。下一道程序,就是腌渍,依然是父亲为主力,母亲作帮手。将一块块红白相间的新鲜猪肉平摊着,用雪粒一样的盐巴,细细地抹上去。我看见,父母的眼神是那么专注,像盯着一件件农家人的珍宝;手上的动作是那么细腻,又像在精雕细刻着完美的工艺作品。猪肉上的每一处凹陷或空隙,都会被父母用手指扒开或探及;然后,仔细地抹上盐巴,一丝不苟,绝无遗漏。我想,父母面对一头他们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的牲口,最终用自己完整的肉体回报了他们时,他们也以如此认真的态度,来表达冥冥中某种人与动物的超越语言的默默对话吧。 腌渍后的猪肉,又被一块块放到大陶瓷缸里,缸口加盖,静静存放上十来天。接下来,才是制作腊肉精要的环节。 父母常常会和乡亲们一起,先是在院子一角空地上,用砖头搭建起一座圆筒状的熏烤架子,再在其口端支上几根铁条,上面悬挂准备熏烤的猪肉。到山上摘些青绿的柏树的枝丫,来作熏烤的燃料。一块块猪肉,悬挂在铁条上后,盖上架子的口端,往里面填塞柏树枝,用火点上——但又不能让其燃烧出明火,只能慢慢释放出烟气。在基本密封的状况下,一块块猪肉便接受着柏树枝释放出的烟气的熏烤。一般要熏烤上大半日,才能达到比较理想的效果。 当一块块经过熏烤的猪肉,被拎出来时,哇,它们已然华丽变样,成功变成了腊肉:色泽金黄,溢着油,散着香!尤其是那一阵阵香气,那经由天然柏树枝熏烤后散发出的香气,有着无以言表的熏人欲醉的震撼!满院子,都弥漫着浓浓的腊肉香。 在冰箱还没走入乡下寻常老百姓家的时代,把一块块新鲜的猪肉,妥善地冬储起来,基本只有靠制作成腊肉来完成。而腊肉,不仅适于储藏,更是一种人间美食——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且回味无穷!我就是在腊肉香的熏陶下,慢慢长大的。香香的腊肉,是农家人用自己的匠心,制作出的一道人间美食;是上天,给世代劳苦的农家人,一种温暖的馈赠! 如今,在城里定居的我,偶尔回老家,空了的老院子,也很难再闻到熏烤腊肉的香气了。但,那回味悠长的腊肉香,永远珍藏在岁月里…… (作者单位:万州武陵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