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之交的雨天，向来是冷冰冰的，特别是今年，冷得令人阴郁。黑压压的天空快要压破地平线，从天而降的雨丝像一道道铁栏，将原本就冷清的城市，围成一座肃杀的监牢，人们被困在了家中。

其实并不是这场雨，在一段日子之前，人们就被疫情困住了。此时这户姓李的家里更加阴冷——简直冷到了极点。家里三人：老李子，大李子，小李子。大李子板着脸，气鼓鼓的；小李子别着头，好像一肚子委屈；看起来一吹就倒的老李子在旁边无奈地坐着，时不时瞟瞟这父子俩。整个屋子里都装满了尴尬。

“爸，你就光坐在一边儿看着，也不知道说说你孙子。”大李子开腔打破了这个局面。

“我觉得嘛……其实也没什么。年轻人，就让他去嘛！过去非典时，你……”老李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李子打断了。

“嗨呀，爸！我不管你以前怎么顺着他，这次不行！实在太危险了！”

小李子忍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一次？！”

“最近几天又正好是病毒的暴发期，每天患者数以千计的增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出去的！”

“可正因为现在是关键时刻，才更需要人啊！我去一线当志愿者为社会做一份贡献，而不是天天在家里给挖掘机打call当云监工！”小李子歇斯底里地吼着。

“你出去只会添乱！”

“那你去啊！明明是个医生，在社会这么需要的时候，你却在家里这么心安理得地坐着，亏人家还老夸你李大夫能妙手回春呢！”

“你！”大李子用手扶着额头，缓了好半天，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看儿子进了屋，老李子赶紧安慰小李子：“看你把你爹气成啥样了！别哭了！”老李子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小李子：“你以前还小，不知道十多年前的非典多么吓人。那个时候，全国上下也是严阵以待哩。你爹作为医生，当时也是一腔热血在第一线拼搏，他亲眼见过众多病患痛苦不堪的样子，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你奶奶……”老李子有些哽咽。“你爹重任在肩照顾不到你奶奶，你奶奶在那个时候走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成。”

小李子愣了一下。老李子意味深长地望着孙子说：“你长这么大了，也该多体谅你爹。他是为你担心才发这么大火，其实我嘛，我还是很支持你去当志愿者的。我老了，说不动你爹了，你自己去找他好好谈一下嘛，说话别老那么冲。”

“好吧，我听你的”小李子说。老李子望着孙子走向儿子的房间，眼睛有点湿润。

走近大李子的房间，小李子听见里面免提电话的声音。

“……那后面多辛苦李主任了，感谢感谢！”

小李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慢慢敲开了门。只见大李子手中夹着半截烟，房间烟雾缭绕，台灯把他的脸照得惨白，唯有眼圈红红的。小李子从没见过这么憔悴的父亲，用手搓了两下鼻子走了过去。

“儿啊，爸爸后天就要去武汉一线支援了，爸爸不是你想的贪生怕死之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李子说。

“爸——”

“爸爸之所以没有走，是放不下你爷爷和你。特别是你啊，儿子，我实在舍不得让你出去啊。”

大李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手掌大小红色的硬壳笔记本，上面赫然印着两行鎏金字“团结起来，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看上去满是时代的印记。

“这是你爷爷年轻时用的本子，后来送给我了。”大李子翻了几下，问：“儿子，你知不知道，在咱们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时候，血吸虫病横行的事情？”小李子摇摇头。

大李子将本子递到儿子面前，一首诗映入眼帘：“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大李子说道：“这场病对于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是一个大难题，当时医疗条件不好，而血吸虫常常在水田里潜伏，很多的农民患病，严重影响了新中国的农村建设。1958年江西省余江县率先消灭了血吸虫病，毛主席听闻后十分感慨，和诗《送瘟神》两首，这是其中的一首。我很喜欢‘六亿神州尽舜尧’这一句，困难虽多，但正是因为中国人民都成为了尧舜，我们才能迈过这一道道坎呀。这个本子送给你，希望能勉励你。”

小李子有一丝犹豫：“这是爷爷送给爸爸的东西吧？很贵重的。”

“儿子，这是我十几年前出发抗击非典时你爷爷送给我的，我们宝贵的精神如果不传承下去，只会攥在一代人手里烂死。就是因为一代一代的精神传承，人类的辉煌才能绽放不竭。你爷爷他们那一代抗击血吸虫病，我们这一代抗击非典，你们这一代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薪火相传，这不就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吗？”

小李子沉默了良久，大李子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我知道你长大了，想去当志愿者就去吧，为社会做点事总是好的。我去一线支援同行了，爷爷身体不好，他其实也非常想为疫情做点事，你就带着爷爷这份心意去支援一线吧。”

小李子接过本子的瞬间觉得父亲忽然老了，他给了父亲一个拥抱。雨还在下，润物细无声。

大李子和小李子出发的日子。一大早，大李子和小李子去敲老李子的房门，跟老李子道别。门开了，那个孱弱的老李子却不见了——一位身着绿军装、表情庄严肃穆的战士挺立着，他军帽上的红星熠熠生辉，比这更耀眼的是他胸前那枚徽章——抗击血吸虫病的奖章。

他向大李子和小李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作者 胡圣昊 系 重庆邮电大学移通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