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从北京一好友的微信里忽然看到一则消息：“今日，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谢觉哉同志夫人、老红军王定国因病于上午11点06分在北京去世，享年108岁……”我思绪短暂凝固，顿感人生易老，这次她真的走了。

　　令人震惊的消息，瞬间将我拉到10年前。那是一段清晰、难忘的记忆。

　　2010年10月12日下午，我接到电话通知，新中国司法制度奠基者之一的谢觉哉夫人王定国第二天上午要前往重庆市廉政教育基地参观，请做好接待工作。接到任务的我，还是有点吃惊和意外：一个近百岁的老人，怎么会想到参观重庆市廉政教育基地？基地落成以来，接待过许多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和社会团体，但接待98岁高龄的离休女红军还是头一次。至今为止，她也是到基地参观的最长者。

　　10月13日上午，我早早来到基地，与同志们一起做接待前的准备工作。9:30分，一辆浅色小车缓缓地驶向基地大门口，王定国老人在小儿子谢亚旭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哇！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体弱迟缓、老态龙钟的样子。面前的王老，穿着朴实，个子不高，步履稳健，满头白发，面色红润。老人精神矍铄的样子，一下子打消了大家的担心和顾虑。很快地，王老跟随我们特意为她安排的金牌讲解员易雪，来到了展览大厅。老人在每一块展板前认真地听，仔细地看，久久地沉思。那种很走心的样子至今想起仍历历在目。在红岩精神、共产党人精神风采的展板前，墙上的“狱中八条意见”、英烈王朴母亲金永华的“三个应该和三个不应该”……老人都不时地点头称赞，好几次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连声夸奖“做得好，做得好，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就是要好好宣传，发扬光大。”老人纯正地道的四川口音、蔼然可亲的认可和表扬，一下子让现场的气氛活跃起来。讲解员和同事们都亲切地改称她“90后”奶奶。站在奶奶身边的小儿子说：“在家里，母亲经常对我们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有打好一仗就一劳永逸的想法；经常都要洗洗脸、扫扫地；要知敬畏、存戒惧、守底线；要时刻牢记党的优良传统。”此时的我这才感悟到，奶奶今天亲临基地参观，那份情怀，那份良苦用心，实在是令人敬仰。她的光临是对我们最好的教育和激励。

　　参观完展板后，奶奶来到休息室，与大家一起喝水聊天。这位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三次过雪山草地的红军女战士刚坐下，就被好奇的讲解员们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都想从这位“90后”奶奶近百年的传奇人生经历里，淘到点真谛。“奶奶，我们在网上看到你过雪山草地时，脚趾头都冻掉了。你能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景吗？”讲解员小刘问。

　　“那是在1936年，一次翻越海拔4000米雪山时，晚上我睡着了。当时的红军，人多被子少，经常是盖不着被子，脚冻僵了，用手一摸，脚趾头就断了，就是冻僵硬了。也不痛，也没流血。一根脚趾头就永远留在了长征路上了……”奶奶呷了一口水，又接着说，“记得有一次战斗，我右腿被流弹击伤了，还没完全好，大队伍就急行军到甘肃凉州，此时右腿又挨了一枪，一条腿就完全麻木了。天太冷，血一流出来，也冻成冰了，当时包扎了一下，还得继续走，不能停。于是我嚼着红辣椒，又继续上路了。”说到这，王老提高了点嗓门：“那时，我是红四军前进剧团的一名文艺女战士。行军中，我们要在队伍前头赶路，不时地给大队伍做宣传鼓动工作。在行军途中跑前跑后，走的路远不止二万五千里。应该是一倍以上。”身旁的小儿子补充说：“母亲的长征路是嚼着朝天小辣椒，唱着歌走完的哟！”奶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继续说：“过草地时，敌人多我们人少，打得好就赢了，打得不好，人就没了。记得那时因饥饿，我个头很小，仅50斤。不过也好，要是胖的话，哪里走得出来啊！随时都会踩到泥潭里，陷下去的。”“90后”奶奶讲得那样乐观平静，那样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别人的故事。让我们从那些已经湮灭的历史碎片中，看到清晰真实的场面和细节；感受到坐在眼前的这位红军女战士，在白雪皑皑、寒风怒吼、毫无生命痕迹的万里征程中，所承受的饥饿、疾病和生存绝境。大家听得很安静，休息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然无声。

　　其实，此时此刻，无论王老奶奶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你都会感受到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场，一股超强的意志和信念，在深深地吸引你，教育你，震撼你。她就是一部厚厚的历史书。

　　中午，大家有幸与“90后”奶奶一起共进午餐。席间，大家聊得最多的话题是健康与长寿。她儿子说得实在，“母亲离休后，遇过车祸，挫伤过脊柱；患乳腺癌，动过大手术……但她一切都看得开，看得远，知足常乐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一年几乎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不吃一颗药，硬扛下来。”

　　“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扛不过来的。”奶奶自信地说：“有人说我不讲科学，我说，百岁老人活得健健康康，这就是最好的科学。”说得好，为“90后”奶奶点赞。

　　中午1：30左右，王老乘车离去。与其说是近四个小时的接待活动结束了，不如说是王老给我们大家带来了做人做事的真谛，带来了福祉，也带来了满满的正能量。

　　那次接待后，我开始通过电视和报纸，默默关注王老的生活和健康。2011年11月，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谢觉哉日记·1921手稿》发行仪式上，我又一次见到她的身影；2012年3月，经国务院批准，中国林业生态发展促进会正式成立，王老以发起人的身份，出任终身名誉主席；2013年5月，在“庆祝王定国百岁华诞书画图片展”等三项活动开幕式上，王老走上主席台，面带笑容地说：“感谢大家，这个画展办得很好，谢谢你们！”；2014年、2015年王老重走长征路，完成了对长征沿线老区群众的调研并写成了报告呈给中央，对她来说，只要走得动，就要为老区的发展奔走呼吁；2016年10月，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文艺晚会上，我再一次看到习近平总书记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慢步向大家走来，王老看上去是那样的健康；2017年在央视春晚上，我又一次见到了王老，在致敬老红军节目环节里，现场和全国电视观众向她送去了105岁生日祝福……

　　10年来，正如王老的小儿子所说：“母亲生活过得很充实，她总是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做，对她来说，革命没有终结，一生都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一直都行走在新长征路上。”从18岁走到108岁，这一走，就走了整整90年。

　　王老，我和廉政教育基地的同事们都不能前往北京为您送行，谨以此文，送去我们对您最深情的哀思。

　　“90后”奶奶，一路走好……

　　（作者系市司法局原巡视员、本报文化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