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淅淅沥沥的雨寂寥地下了一早上。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又一道道滑下,像极了伤痕。诊室来的病人很少,我坐在科室电脑前百无聊赖地喝着杯子里已经冰凉的水…… “医生,体检!”一个有力的声音掷了进来,我像平常一样,接待我的新病人。突然,一张形容枯槁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深陷的眼眶里是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球,游离着焦躁不安和自卑懒散,还带着那么些许的玩世不恭,就那样斜睨着望向我。当触碰到我惊讶的表情时,那眼神受惊一般缩了回去,他低沉地叫了一声:“燕子姐。” 我呆呆地望着他,这是那个曾经稚气未脱阳光帅气的张远吗?他咋变成这样了!旁边的警察麻利地帮他解开手铐,示意他躺到我的检查床上。看着面前他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样子,我的心生生地疼了…… 儿时的张远长得虎头虎脑憨态可掬,又因是家中独子,上面还有四个姐姐,所以在家里倍受疼爱。即便是在贫瘠的农村,家里好吃的好穿的也都紧着他。张远的奶奶尤其宠爱这个孙子,每次我们在一起玩闹时,奶奶总迈着三寸金莲紧赶慢赶跟在张远后面,生怕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张远渐渐在全家人的溺爱中长大,家中日子虽不甚富裕,却也平安喜乐。张远学业不佳,家里人对他也没啥高要求,只要他长大成人顺利娶妻生子为家里延续香火就是全家人对他唯一的心愿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5岁那年,张远的父亲在一次开三轮车上山时,不慎翻下山崖,当场撒手人寰。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张远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是平日嘻嘻闹闹的样子,沉稳得像个小大人。那时候,他的两个姐姐已经远嫁他乡,奶奶年迈,母亲受不了他父亲身亡的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全家乱成了一锅粥。 人总要活着,家里还得他这个小小男子汉来照顾。成绩不好的张远选择了辍学打工。离乡前一晚,我在后山根找到他,他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茫然地望着远方,夕阳的余晖在他家果园里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真的要走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远忧郁地看了我一眼:“燕子姐,我不爱念书,也不想种地,家里需要钱,我总得养活她们。”短短几句话,他说得沉重,我听着心疼。 15岁的少年,稚嫩的肩膀怎么承受得起这命运多舛的人生。在沉默的他面前,我的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想说些鼓励安慰的话,竟也无从说起…… 后来,张远去了省城打工,听说村里也给他家办了低保,他每个月也会把打工的钱悉数寄回家中。奶奶虽年迈但也算硬朗,母亲时而疯癫,尚可缝补浆洗,一家人也算清贫平安,只盼着张远能够为家里添丁加瓦。 可是眼前的张远,活脱脱一张“瘾君子”的面容,这样的他怎么撑得起那个在风雨飘摇中等待他修护的家呢? 我细心为他做检查。面黄肌瘦、懒散疲沓中透露着猥琐自卑,这哪里还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和曾经少年的他判若两人。 做完检查,一名警察带着他去做另一项,还有一名警察在等我电脑里打印的报告单。我偷偷地问他张远怎么了,警察无奈地说:“吸毒,盗窃!”在医院工作十多年的我,自诩看多了那些在人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肮脏情节,可是,这样的悲剧发生在张远的身上,依旧让我有了无法承受之重! 我无力地站在门诊楼的窗前,看着楼下检查完的张远,重新被警察戴上了手铐,塞到了警车里。然后,警车在我哀伤的注视下呼啸而去。我长久的不想说话,长久的悲哀…… 耳畔还回响着发小刚刚打来的电话:“年迈的奶奶听到张远入狱的消息,颤颤巍巍地跌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他的母亲,嘴角挂着凄惨的笑容,继续把自己隐藏在那些多舛的伤痛里,不愿意走出来……” (作者系甘肃省秦安县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