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悄然走了,惊诧之中回过头去,地平线吹来的一股凉风中,他们的身影早已经模糊了。 钱胖子是我的朋友,前不久他死了,终年48岁。钱胖子死于肝癌,他的遗言不是“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他的遗言是“好想和几个老朋友们再喝上一杯啊”。这个遗言太悲壮了,而让我动情的是,在他最后划定的老朋友圈子里,还有我。钱胖子很有钱,他是一个地产开发商,不嫌弃我这个小文人。 得知钱胖子的死讯,已是深夜了,一个老板请客,我和几个人正在大排档喝酒后掏心掏肺聊未来人生。一个朋友发来微信说,钱胖子刚才走了。我猛地一怔,像鸭子吞食一样,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把一块徘徊在喉咙里的牛肉咽了下去。老鲁很敏感,他问,啥事儿?我缓缓地说,钱胖子死了。老鲁站起身,抖了抖脚说:“我不喝了,要回家,你们慢慢喝。”我们都没有了喝酒的兴致,鸟兽一样散去,各自归巢。 三天后,接到通知,去火葬场参加钱胖子的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我换了一件黑T恤,奔赴一片黑压压森林中的火葬场。来参加追悼会的人,我数了数,有七十多个,大多是钱胖子生前亲友。奇怪了,那几个生前和钱胖子常喝酒的人竟没来,那几个人吹嘘说是钱胖子一辈子的朋友。钱胖子老家的几个村干部也来了,带着青纱,肃立在钱胖子遗体前,很悲痛的样子。今年春天,我陪同胖子回他老家,钱胖子给村里许诺,再捐助八十万元给村里修路。钱而今没捐成,但老家人朴实厚道,毕竟是喝那个村子里的井水长大的,没那么世故。 钱胖子的前妻也来了,全身骨架嶙峋,瘦得像一只猴了,看得出来,她很痛苦。钱胖子的再婚妻子,也和他离婚了,没来。钱胖子死前,尚处于未婚王老五状态,我还准备给他策划一个庸俗的亿万富豪征婚活动呢,结果,一闭眼就过去了,一辈子的戏演完了,我可没看见高潮。钱胖子死前,对钱的态度,除了对老家大方一点,其余的都是捏着钱袋子,成了守财奴的葛朗台,因为他发觉,很多人,都是冲着他的钱而来。 钱胖子的追悼会由他所在公司一个副总主持,悼词写得很是感人,短短十多分钟时间里,我镜头一样追忆了钱胖子起起伏伏的一生。我看见他的遗体,在鲜花丛中安卧,嘴唇边那颗硕大的肉痣,还是那么触目惊心。在他生前,我就说:“胖子啊,你这颗肉痣,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了!”钱胖子哈哈大笑说:“吃穿没问题,下辈子也够了嘛。” 全体人员给钱胖子三鞠躬以后,马上就要送他去火化炉了,人生最后就是那样的,肉身燃尽,爱恨成灰。我目送着钱胖子的遗体滑向火化炉,突然难舍,一时恍惚,疑心这是胖子开的一个玩笑吧,他不过是喝醉了,暂时睡去,他一蹬脚就爬起来,爽声大笑:“哈哈哈,走,走,你们都喝酒去,我全部买单了,钱嘛,生不带来死也带不走。” 我在一台直播的小电视里看到火化钱胖子的遗体时,烘烘燃起的炉火,像我小时候看到的乡村铁匠铺,但这不是打铁,这是燃烧一个人。 我从火葬场归来,觉得自己恍恍惚惚,情绪特别低沉。我赶快去城里吃了三两牛肉面,终于打起了精神。我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整了整衣襟,赶去参加老朱儿子的婚礼,送礼金500元。 第二天早晨,我恍惚之中还准备给钱胖子发去微信问,今天天气凉快,去乡下钓鱼么?清醒之后才明白,钱胖子已经死了,一股凉风从窗外吹来,那天是立秋了。 (作者::李晓 单位: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 |